“孽障,”白泽摸着那只皮毛畜生,眼角有泪,“我终于兑现了自己对你的诺言,为你伸冤。如今,你还有什么心事未成?”
皮毛畜生泪眼汪汪的,垂下了头。
邱澜峰在它额上轻轻一点:“开口。”
符咒即生效,它的眼中溢满光彩,口中含糊地落出一个名字:“……绣绣。”
“绣绣,她已经不在了。”
它猛一抬头,目光如平湖,但那一瞬间,仿佛是落起的石头砸进了湖中,荡起涟漪点点。转瞬湖中又起波澜。
它默默蹲在那儿,泪如雨下。
绣绣不在了。她生前最后的日子,一定极难过。
她不在了,她永不会知道它的委屈,永不会知道,它从未负过她。这世上还有谁是它在乎的?天下之人皆知它才是真正的张竹生、状元郎,唯绣绣不知道,那它沉冤昭雪,又有何意义?
“她的灵魂还在那儿,”烛神低头,与它对视,“我见过她,我会替你告诉她,你一直在等着娶她,那个攀附国相高门的人,不是你。”
它点头,眼神似晃动的烛光,仿佛风一吹,便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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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不如灰飞烟灭,——你们酆都,要这种肮脏的灵魂?”他半似开玩笑。
“不要,不要,”老严凑近,“可是邱少,程序总要走的吧?”
“你带回酆都去吧,十八层地狱,油煎火烤,随你处置。”他转身,一把拎起那团黑黝黝的东西,扔阎君面前:“这个也送你了!”
“……承烛神的情,谢过。”他笑。
胡七窜过去,一脚踩上那团东西:“叫你害人!让你害人!”他脚底下的那团黑东西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碍于被法术捆缚,动弹不得。
胡七拎起另外两人的衣领子:“虽说你俩是凡人,被妖孽缠上了,斗它不过。但你俩也是恶毒,心都黑了!才做得出这种事!杀人偿命知道不?还用妖术蛊惑朝堂、掉包状元、欺骗满朝文武……你看看你们的皇帝能饶你们么?”他一拍脑袋:“对了!邱少,让他们俩写个罪状什么的,然后我们把事情的经过剪个视频,你再辛苦下,我们在全城百姓的梦里播一播。”
“……”云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是让所有人包括当朝皇帝了解事情真相最为便捷、有效的方法。
看不出来胡七还是个人才!
于是这一晚,全城百姓又做了同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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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醒来,浑身震颤。
梦里的场景真实又震撼。她仿佛把张竹生入京之后的遭际亲身经历了一遍。梦里有更清晰的细节,如张竹生入京之后是如何被刘阿松、王阿赖盯上的,这两人如何诓张竹生骗取其信任,及至最后,在妖物的帮助下,控制张竹生,以针刺其全身,再以狗皮裹覆,妖术封其灵魂……
而今,它受的苦终于画上了句号。
全城的百姓、满朝文武,都从这场梦里知道了残忍的真相。
城中百姓皆在说议昨晚的那场怪梦,人人皆做同一个梦,想是神灵显化,教世人明辨是非的。
又有言称,今日朝上,天子坐明堂,满朝文武正谏议朝事,忽有一白衣公子从天而降,周身金光,众人一看,皆讶然。原来那白衣公子正是前一日梦中国子监中向“张竹生”发难的白衣书生。
那书生从袖中掏出一口麻袋,那麻袋出了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变大,书生将它扔在地上,里面似有活物,不停地挣扎扭动。
书生向圣上称曰,皇帝认识的状元郎“张竹生”此刻即在朝上,这袋中之物便是。此“张竹生”乃冒名顶替,真正的状元郎被恶人所害,已变成了一只皮毛怪物。如今,天下百姓皆知此事,望陛下圣裁。
书生说完,竟如当日梦中一般,脚踏七彩祥云飞升而去。
皇帝领百官跪拜,望天弥久。
街上百姓传说纷纭,果然,未过午,官府已张榜告示,状元郎张竹生蒙冤,恶贼刘阿松、王阿赖已诛伏法。
百姓已知此事为真,纷纷唾骂恶贼之狼心狗肺,叹状元郎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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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澜峰回来时,一行人已经坐在客栈里等他来开饭。
“这人间皇帝也算有福,能亲见烛神,历朝多少位皇帝一生求仙问道,却从未见过神仙……”老严开起了玩笑,“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过。”
胡七来了兴趣:“大神,皇帝长得帅吗?”
“……”云梦不是很能get胡七的点:“八成是老头子。”
他们饿极,菜已上了一桌。
这个“他们”,只包括胡七和云梦,其他在座的,都不是人,饿不着。
“事情总算是有个结果了。”白泽感叹。
“吃完我们就回去,”邱澜峰见云梦在看他,“小梦,有事?”
“我想知道,京里发生的一切,符老爷都知道吗?”她关心这个。她想知道,那个总是黑脸却真心疼爱绣绣的符老爷,他知道绣绣心许的那个人从来不曾负绣绣吗?
邱澜峰用筷子蘸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圈中有人影活了起来。
云梦看到了符老爷,他捏着他们走前留下的那面铜镜,镜中能看见京里所发生的一切,符老爷眯着眼睛,满面泪痕。
云梦僵在那里,满桌的菜色,迟不能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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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闭眼的时间,他们又回来了。
胡娇娇迎上来:“哟,邱少,我当你个死没良心的不回来了呢!怎么,这么快就办好了事?多住几天?”
胡七插嘴道:“人间的开销太大,邱少兜里扛不住了,老板娘要是免了我们住宿费,我就劝邱少多住几日,陪陪你。”
“死相,”胡娇娇一乜云梦,“我可不敢让邱少陪!”
他们回来后,在古村落里到处兜兜,这时才有了一些游玩的情绪。
没多久便开晚饭,胡娇娇照旧好吃好喝招待着,胡七问道:“老板娘,你不是说你家邻居有两只落水鬼吗?我们刚才在河边晃荡了半天,也没见着……”
“……”胡娇娇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大白天想要见鬼,胡七你脑子没毛病吧??!”
“……”
也是,要是哪只鬼敢在大白天出来溜达,那真是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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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将擦黑,他们几人坐在露台摇椅上乘凉。
老严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今晚河边我就不凑热闹了,小梦去吧,妹子见妹子,好说话。”
白泽很识相:“我也不去,这几天太累,休息休息。”
老严一把揽过胡七肩膀:“胡七兄弟,你也别去吧,陪我们说说话?”
“和你们有什么好说的,”胡七完全没眼力劲儿,“我得陪小梦,小梦一个人去见两只水鬼,太危险了!”
“谁说小梦一个人?”老严一个爆栗砸过去:“你瞎凑什么热闹?”
“……”秒懂……胡七揉揉爆疼的脑袋,蛮委屈。
云梦站在河边,想起了初见绣绣的那个晚上。白衣女鬼站在柳树下,百年前照过书生的月光流照今人的身上。
晚风凄凉,河水深幽。
“小梦,他们还会有来生。”
少年立在她身后,月光温柔地抚过他的轮廓,他的音色很清澈,像山涧流过的叮咚泉水,带着一点点漫过千百年岁月的醇厚。
“是吗?还会有来生……”她喃喃,兀自重复。
“可我没有来生了。”
云梦一转头,说这话的少年正低眉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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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绣。”云梦低声叫着这个名字。
长发魅影缓缓转过身来,冰冷的河水从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散乱的发间还结着几根水草。那张脸苍白而美丽,睫毛下投下薄薄的阴影,眼泪似冻住了似的,极缓极缓地落下……
“绣绣,你爹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他已经为你寻好了活路,他知道你水性极好,早安排管家买通为你施刑的人,将你丢进河里之后就放你走。可是没想到……”云梦伸手,在绣绣眼前摊平手掌,一滴凝固的水珠出现在掌中:“这是你爹的记忆,你可以看到所有的真相。”
“绣绣,张生也不曾负你……他入京之后为奸人所害,夺他身份,抢他状元之名,禁锢他的身体与灵魂,使他伸不得冤,见不着你……他高中之后唯一的心愿就是回乡娶你……”她摊开手掌,又一滴凝固的水珠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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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杂草一般的头发将她整张脸都遮住。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她终于又见到了张竹生,见到了自己的爹。
尽管那只是一个被困在凝固水珠中的幻影。但她真的见到了他们,几百年的孤单与寂寞,仿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跟我走,来生,你还能见到他们。”
绣绣抬起了头,见那少年冷峻潇洒,俯仰之间气度不凡,她眸光微闪:“跟你走?”
“跟我走,你和张竹生还会有来生,你走是不走?”他眸中微微含笑,那笑意却并不外露,一如他千百年见惯人世风雨的清冷。
绣绣点头。缓缓走近他。
河中忽然黑浪卷起,没一会儿便平息,波澜之上,露出了女人的半截身体,她喉间发出微微哽咽的声音:“绣绣——你要走了吗?”
“她……”绣绣迟疑,抬头向眼前神力无边的少年道:“她与我一同在这河里,落水成了鬼,这许多年来,亦不曾害过人。”
少年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
云梦走近,巴巴望着他:“让那鬼一起去投胎吧……就当顺绣绣一个人情,今日,既是我们遇见了——好吗?”
绣绣见那少年很认真地点头,向来沉稳的他,眼中竟泛起微微的惊喜:“小梦说好,便好。让阎君带她走。”
绣绣细看姑娘与少年,生疏又熟悉,仿佛认识了许多年,又别离了许多年。那少年,眼底的深情藏而微显,显而不露,那么深,那么浓。
那是又一个故事了。
绣绣伏身拜下:“绣绣谢公子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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