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首山无为院,山风似清冽的泉水,枝桠叶缝间穿梭流动。
洞开的大门外接露台,屋子里荧荧的灯光与流泻满地的月光融为一体。
云梦站在走廊外,对着漫山遍野的山风出神,她听见屋里的胡七懒洋洋说了一声:“总算是回来了,可累死我了。”
老严用他一贯含笑的语调说道:“接下来去找麒麟,更累。这两天你先练练腿脚?”
“别啊老严,我抱你大腿,你飞我也飞,”胡七嚷嚷,“不公平啊,你们腾云驾雾瞬间转移啥的,我跑死也赶不上。”
“烛神,你想什么?”老严总是能捕捉到不一样的气息。
“没什么,善个后。”
“没什么?不如你跟我们讲讲民国的故事?反正我们也闲……”含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怀好意,他一把抓过胡七,胡七很配合的一脸八卦相:“我也非常好奇,很有兴趣听。”他补了一句:“确实闲。”
“那时,我叫邱澜峰……”
“这个我们知道。”胡七脱口而出。
白泽也转过头,很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
“然而我并不打算说。”他微笑。
胡七气倒,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气质感染了周围一众大神,最近大家一个比一个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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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走进来时,她见到了小怪兽的灵魂,微黄晕暖的光将它的轮廓圈起,它像从墙上拓下的浮雕,静静地立在那里。
邱澜峰将随身携带的白玉小瓶取出,拔出塞子,放出了绣绣的灵魂。
“你们都在这儿,一块儿走吧,一处投胎,来生还能遇见。”他轻说道。
小怪兽的灵魂变成了书生的模样,他从光圈里站起,与绣绣遥遥相对。隔了那么多年的时光,相顾无言,唯默泪。
他递给书生一枚药丸,“吃了它,”眼中溢满星辉,“来生你心爱的人仍会对你倾心,此情不渝。”
书生犹疑着接过药丸,泪水糊了满脸。
这恩义,怕是几世难还。
胡七一脸“还有这等好东西”的吃愣表情,似乎也想捞几颗来尝尝,被老严一击即中:“怎么,胡七?你也有看上的妹子?”
“没,没……”胡七从发懵中醒来:“就是不明白,手握此等神药,为何不自己享用,甘做……”
胡七做了个鬼脸,“甘做舔狗”这四个字他还是没胆量说出来,就算大神不记仇,小梦也能把他打死。
云梦错神间,见书生的灵魂犹疑着招手让她过去,可能……书生有话与她说?
她向书生走去。
书生的灵魂变成了小兽的模样,举起的爪中放着那颗药丸……见云梦迟疑,它又举近,巴巴望着云梦。
“给我?”
小兽点头。
“我……我不要。”
小兽眼中瞬间蓄起了泪水,举起的爪子迟不肯放下。
它望着云梦,目光流连,又胶着于它的恩人。
这药吃下,既能让有执念的两人彼此钟情,那就……应该是她的。它力微,未能偿报大恩,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靠,大神,你对小梦的这点心思连小怪兽都看出来了啊?”胡七嘴快,一时没顾后果:“小梦,我看你就试试呗,反正和前男友复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有了大神做男朋友,我也放心。”
在场诸人都看破不说破,偏胡七嘴巴没把门。
云梦不睬他,想了一下,凑近小怪兽,附在它耳边低语几句。小怪兽脸上的表情渐转欣喜,爪中的那颗药丸,被它轻轻地送进了自己嘴里。
胡七一脸呆懵:小梦说了什么?这么神?
灵魂在光影中离开,一人一兽,彼此默看,再入轮回时,便能再生为人。今生未偿的愿望,幸能来生再续。
绣绣转过头,向云梦挥手,笑容灿烂。
云梦默泪。
幸而,结局这般好。
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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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你跟小怪兽说了什么?”胡七很不怕死:“小怪兽很明显想撮合你和邱少啊!”
“我也好奇。”老严满脸看好戏。
云梦咬牙:“我说,我和‘前男友’是两情相悦的!让它安心离开!”
“不是,你这不是骗人么小梦?”胡七欠揍依然。
骗不骗人,只有她知道。
她依稀叹了一口气,山风中,回忆被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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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时逢乱世,军阀混战。
这种年头,人似浮萍漂泊,宁不如太平犬。
甘佟凌在辉州开嗓登台的头一遭儿,便唱/红了《金玉奴》,名动辉州城。几番开戏,座无虚席,一票难求,其人被《大风报》评为“凌皇”,一时风头无两,多少达官贵人慕名来听她的戏。
人道,这甘佟凌“凌皇”乃是名花有主的,背后撑腰的是坐镇辉州城权势滔天的邱澜峰邱大帅。
她每开戏,居中最好的座次一定是留给邱大帅的,即便邱澜峰未得闲,不能到场,这座便是空着也不会让与其他富贵闲人。
这朵花是扎人的玫瑰,凡对甘佟凌有些非分之想的纨绔,便也只能肖想,暗里都知道这是邱澜峰的女人,不敢染指。
梨园戏子,即便唱得再红,与高门大户,总有身份之别。大家都在等着邱澜峰会不会八抬大轿将甘佟凌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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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已开场,居中的位子仍空着。脂粉后面的美人落寞地垂下羽睫,满座票友戏迷皆来捧她的场,倾倒于她的风姿。
唯他没来。
甘佟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干练不多言的气质迷了眼。那时,他身边尚没有美人相伴。
可是后来,那个叫云梦的姑娘出现了。他将她保护的极好。整个辉州城人人皆知甘佟凌背后撑腰的后台是大帅邱澜峰,却少有人知,云姑娘不但住进了大帅府,还住进了大帅的心。
初见邱澜峰,他跨高马上,用马鞭指着押他们这班梨园行的假鬼子们:“全部带走!”
天极冷,她站在马下,一边呵着手,一边偷偷觑他。
人家喊他“大帅”,她后来才知,眼前这位是东六省赫赫有名的邱澜峰邱大帅。在版图四裂、军阀混战的时代,他的发迹史已无人知晓,时人只知他年少成名,坐镇东南富可敌国的六省,割据一方。
她原以为这“邱大帅”与各路军阀一般,满是个五六十的半拉老头子,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一脸的朝气。
那年她十六岁,跟着师父唱戏,很学了些本事。师父小有名气,沦陷区的鬼子要拉他去唱戏,师父不肯,带着他们逃了出来。没想走了半道,被假鬼子截住了。
邱澜峰很合时宜地救了他们。
甘佟凌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小雪覆土,天很冷,人一呵气便能成霜。邱澜峰的声音很好听,他转头对副官说:“这些都是艺术家,和梅先生一样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你好好安置。”
他打马而去。
甘佟凌站在雪地里,凝望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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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开场,她亮了嗓子,引来满座喝彩。
座下忽然出现了细碎的交谈声,票友戏迷不时往身后看。几纵军靴的声音踩出了方阵的步调,邱澜峰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身戎装,目不斜视,走到最前排居中专为他留的位子前,坐下。
身边几名副官随从也落座,分列在侧。警哨背枪排开,将剧场团团围住。这些年轻的军人脸上,有军中练出的坚毅,以及青春的稚气。
场中复归平静,一如初时。
甘佟凌眼角扬起微微的笑意,稍纵即逝。
她是“凌皇”,一上台,即入角色,她不该分神。
他终于来了。
那么,云姑娘是在府中……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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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没唱完,邱澜峰便欲离开。
甘佟凌见一名年轻军官从外而来,附在他耳上低语几句,他便起身要走。
那时,她只当邱澜峰接到了紧急军情,不得不去。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军情,仅仅是府上传来了消息——云姑娘午睡醒了,要见大帅。
金屋美人只是睡醒了,轻一招手,他便毫不犹豫地赶去见她。
她实在不知道那云梦到底有何等的魅力,能将大帅迷得晕头转向。
与之相比,她甘佟凌又是多么卑微。
云姑娘占据了大帅的整颗心,而她,低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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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戏,她在后台遇见了师哥陈林,师哥脸上的愁色不比她少。
“佟凌,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听外面帅府的人说了,邱澜峰金屋藏娇,是府里的美人午睡醒了,喊他回去。他便颠颠儿地回了,没有多看你一眼!”
她眼中蓄起了眼泪,却死倔着没让泪水流下:“这我知道。”
她并不知道。听师哥说了才知道。
她知道邱澜峰心里有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大帅心里的那个人,地位之稳竟至这般。
那府中的美人,把邱澜峰这驰骋疆场战功赫赫的一方诸侯衬得如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一般……
“佟凌,他不是良配!现时美人在怀,好生得意!可是不过一年……一年之前,女学生赵馨馨不也进了大帅府,如今又怎样呢?”他看着甘佟凌,长叹一口气:“现在这个,也长久不了!”
师哥的心思,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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