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中悬。
月光漫溯,比先时更温柔,如水一般泻满山风吹拂下的露台。
听完这个故事,胡七有些惆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神被关在铁围山中,受炼狱之苦,因太过思念凡间的女子,用法力化出一片分/身,入世来陪梦中的姑娘。
这故事听起来实在太感人了。
可惜这姑娘是个铁石心肠,没半分感动。
铁石心肠的姑娘是他胡七的好朋友,胡七内心抹泪啊,他觉得凭他和小梦的关系,这事儿他得算半个当事人。
素知内情的老严涩然一笑,打破了沉寂:“烛神这些年甚是不易啊,此情可感天地,……话又说回来,今日烛神既然把故事讲到此地,无妨再说说,让我们听个够,稍解疑惑。”
胡七重点抓得极准:“什么?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云梦差点一巴掌拍上去。
烛神——邱澜峰的原身,此时应唤作“楚泽”,楚之泽,即云梦大泽,那是他与女神云梦的初见之地,也是云梦的诞生之地。
他给遁入人间的自己取名,楚泽。
他道:“还有一件事,是小梦自己都不知道的……”
云梦下意识地看向他。白泽、老严也转头目视,不掩好奇心,胡七更不用说,恨不得扒拉在大神肩上探听。
“小梦前世,不是人,”他屏息,声线悠长,“她是创世之初,后于我而生的众神之一,生于云梦泽,新生的女神在云梦泽之畔救了一条受伤堕天的龙,我醒了,埋藏在神心底最原始的人性也被唤醒。在云梦泽之畔的日日夜夜,我没有克己的神性,在她面前,我只是一个人,暴露全部缺陷毫无防备的人。”
那意思就是,心动了,恋爱开始了。胡七在脑子里自动把大神的话翻译成白话,他理解起来毫无障碍,但是依然咋舌,原来小梦前世是神!神哎!胡七觉得是不是祖上烧了高香,前二十年只在传说和师父的教育中听过神,近来似乎撞了大运,这“神”怎么跟大白菜似的,哪哪都有!
四下悄寂,胡七以为大家听不懂,十分“善解人意”地翻译:“就是谈恋爱了呗!谈恋爱……怎么,你们都没谈过?”
云梦真是忍不住了,一个小白眼飞过去:“你谈过?我怎么不知道?”
“……”胡七吐了吐舌头:“小梦,你不该暴露我二十来年没谈恋爱的秘密!”
这二货!
……云梦有些无语。
她前世是神……她真的不知道,完全想不起来了。最初的记忆,也不过是能间歇回忆起在楚宫的日子,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知道自己……喜欢谁。从前付出的真心,未曾得到回应,那么以后迟来的爱,她也不要了。
为什么偏偏是邱澜峰那么一往情深,为什么是他——楚泽,他又拾回了从前不着寸缕的盼顾,假作深情。云梦走了,那么,就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睛有些酸涩,泛起的泪雾中隐隐现出从前的模样,她着楚人衣冠,天真烂漫。今朝有人告诉她,她的前世是神,云梦泽的女神。云梦泽——是她们楚人心中的圣湖,死后归葬的故乡。她忽然起了奇怪的念头,——那位女神,当初立于云梦泽之畔,也是少女的样子、这般天真烂漫吗?
那团模糊的影子不再是楚宫中小公主的模样,它化成了眼前的形——云梦从痴怔中惊醒。
他就站在眼前。
“小梦,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他道,“我日日陪在你身边,陪你长大?我见过女神初生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你的幼年……我怕我不在,你投生为人的记忆,没有我。”
所以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在护卫森严的楚宫来去自如、飞檐走壁,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旁人有没有见过他,她也说不清楚。幼时的她,有时会犯迷糊,以为这个人是出现在梦中,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那是你,”她的语气很平淡,“我不记得了。”
是谁先动刀子伤人的,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胡七一把子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梦太漠然了,大神单恋太辛苦。唉,他胡七一个道士,以后还是不要谈恋爱了,伤神。
** ** **
“小梦——”
是老严的声音——胡七看过去,这男人就是爱多管闲事,看起来要为大神打抱不平。
不过胡七喜欢,要是老严不多管闲事,他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小梦,那是你转生投胎的第一世,也是唯一的一世,——酆都幽冥殿上刻着芈若公主名字的长生烛忽然熄灭,我与幽冥殿众王皆惊,长生烛的主人皆有来历,非凡俗之辈。寿未终,烛火却熄灭,不知天在告示些什么……”
他此刻仍清晰地记得当年长生烛熄灭时的场景,十殿阎罗全部聚集,在幽冥殿上盯着那一支燃烧未半的长生烛,原该燃起盛焰的地方却缭绕缕缕黑烟,众人屏息,眼都不敢眨一下。
酆都请出了冥历生死册占卜,十殿阎罗合力,开天眼窥先机。自天地混沌初开,生死册炼石始成,请出来占卜次数寥寥,这一次,卦象占出,大凶。
大凶,天人出,死阎罗。
阎君的声音很幽邃,仿佛穿破地底,来自许多年前长生烛熄灭的那个晚上:“阎君掌冥府死界,超脱轮回,何来生死?所谓死,那是灵魂烟灭,真正的,魂飞魄散。”他眸中的光束渐敛,表情凝重:“我们兄弟十人分头查长生烛的主人是何来历,发现她前生是神,因何投生成人的迹象是模糊的,探查不得,所谓‘天人出’,是不是指芈若公主呢?”
众人的目光都探向云梦,唯楚泽,悄然低下了头,仿佛专注于自己的心事。
“但是我们,都想错了,”阎君的声音依然幽邃,“天人另有其人。”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长生烛熄灭之后,我们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胡七听得入神,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小梦马上就要出场了。
果然——
“芈若公主死后,一缕游魂飘至酆都,我们兄弟几人将她请入幽冥殿。寻常鬼魂,与人无异,入了酆都,能谈话如常。可是她不行,她的魂,无声无息,无知无觉,掌地府这么多年,从来未见这种情况。”他顿了顿,目光渐渐茫远:“我们十分慌乱,不知何故出现这种状况,又因先头卦象占卜不妙,众人心里都提着一口气。”
“后来才发现……在人间,有人为她吊着命,说透点,便是,她处于临界状态,将死未死,不能完全算作是死人。虽魂来了酆都,却不能让她入轮回。先是长生烛寿未终却无故熄灭,后来生魂飘来了酆都,作为酆都鬼王的我们,却不能拘押。我们心里隐隐有直觉,这一次事态不一般,也许,卦象所示……要实现了。”
天人出,死阎罗。
胡七急不可耐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真正的天人追到了酆都,迫我们交出芈若公主的生魂……那是他第一次下黄泉。当然,后来还有第二次下黄泉,闯我酆都,入我鬼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眼睛瞥向在场某个人,语气渐渐轻松,“跟回他自己家一样。”
胡七秒懂:“天人是我烛神啊!那么那个占卜预言实现了吗?死……阎罗?”
老严是好好地站在眼前,但毕竟“十殿阎罗”嘛,有十个数,万一死的是其他的……?胡七觉得自己很有逻辑。
老严没有直接回答胡七,只说:“没有‘死阎罗’,至于预言……后来发生的事,也算破了这预言吧。烛神两下黄泉之后,酆都至此无灾。”
胡七大概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细节还有待填充。
云梦却站了起来:“我后来查过史书,从秦灭楚,到我真正活过来,变成一个清醒的人,这里面有几百年的空缺,”她走近阎君,“——这是为什么?”
“这你得问烛神,和他两下黄泉有关,”老严笑笑,忽然觉得欠妥,还是自己说了好,“烛神第一次下黄泉,问我们讨要芈若公主的生魂,公主魂魄悬于一线,似死非死,其实那时候让她养在酆都,待魂魄长好再附身救活更好。再者,烛神预知将因刑受罚困于铁围山,短时间不得脱身。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芈若公主的魂魄暂寄酆都,他年他若有本事,再上酆都来要。当时,我们都以为数百年光阴过去,他对公主的感情也该冲淡了,又因‘死阎罗’的预言,我们不敢让公主还阳——那时,我们以为预言中的‘天人’是指前世为神的芈若公主。”
胡七算了算时间,烛神遇见小怪兽时,应该是他挣脱了铁围山的禁锢,准备二下黄泉。那个时候,人间已经有了科举制。
数百年光阴流转,他的心,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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