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黄泉不是那么容易的,十殿阎罗毕竟不是摆设——”老严多少还是要挽尊一下,但他马上话锋一转:“小梦,烛神为你,差点灰飞烟灭——”
“那是,”胡七接道,“你们十个打一个,老严,胜之不武啊!大神再厉害,那也打不过啊!”
阎君微微一笑:“惭愧,胡七兄弟,不像你说得那样。我们十个打一个,也没取胜,在我酆都鬼域,败于烛神之手。”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胡七一惊:“这么厉害?!”
他下意识地看向大神,一脸膜拜。
大神倒是一脸平静,只是目光温柔的末梢,偶尔会触碰云梦。
他有点想知道,小梦沉默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一直在听故事的白泽这时开口了:“烛神为创世之神,神力性属天,我猜,酆都冥府为地之极处,碧落黄泉,两不相容,烛神的神力能为冥府所克,除了司职冥府的阎君,神不入幽冥之境,一旦踏足,理应算是触犯天条,而且,稍不留神,幽冥业火能伤神体……”
所以,他二下黄泉之前,遇见被奸人所害变成皮毛畜生的张竹生时,曾告诉它,他此去酆都,若一去不回,自有白泽为它做主伸冤。
酆都的幽冥业火,能克他。
不然,以他的神力,捣酆都,踏忘川,如何的容易。
** ** **
“正是这样,”阎君点头,证实了白泽的猜测:“但即便是这样,烛神入冥府,视我鬼差阴兵如无物,十万阴兵、十殿阎罗都不曾阻住他。”
创世之神,神力无边,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全面压制的胆寒。
那一年,曼珠沙华开成了最后一朵花,延烧的血红如焰火铺满黄泉路。花簇丛中传来婴孩的啼哭,那婴孩半边脸如着了火一般,血色痕迹自眉间漫开,蜿蜒出曼珠沙华的绘饰。只一瞬间,婴儿长成了女童的模样,在花间奔走,无数的艳红细线花瓣似游走的火舌,托举着她。
阴兵鬼差将此消息上达阎罗,十殿阎君同来,转轮王见那女童遇风即长,此时已有了少女的模样,他笑道:“既是彼岸花花魄所化,你便叫——‘彼岸’吧!”
少女跪在转轮王脚下:“主人……”
转轮王招手,手心遂出一团幽蓝的焰,他将焰团释出,附在少女脚踝,焰头忽地熄灭,化作一串脚铃……
“此乃鬼铃,铃声能通九霄,能极幽冥,鬼铃一响,能驱役诸鬼……彼岸,从此你守三途河,忘川之畔,有鬼逃逸,唯你是问。”
少女跺了跺脚,鬼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响声,如人间清风过耳。声音寥远,下极幽冥。
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彼岸谢主人!”
** ** **
她初化为人形,不谙世事,时常流连于忘川之畔。她没去过人间,不知人间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是如何模样,但路过忘川的鬼,都是从人间来,她见过太多的哭嚎哀求,求押解的鬼差行个好,将它们放回人间。
每每这时,她总是驻足,默默地想,人间到底是如何的好,能让它们这般死生不忘?
忘川的时间是没有波澜的,静得仿佛从来不曾流逝过,只有押解来的鬼挣扎着不肯渡船过葬头河,哭声刺破了她的耳——她才恍惚想起,又过了许久的日子。
那一天终于来了。她记得很清楚,毫无预兆地,黄泉的警示信号响彻冥府,打斗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黄泉的入口处有溃兵一路溃散撤回,边走边呼号:“快报阎君——快报阎君——黄泉顶不住了!”
她站在那里,望见葬头河黑烟滚滚,河底镇慑的恶鬼怨灵也察觉了异动,欲挣脱而出。她取下鬼铃,抛之河上,铃下一束强光转瞬散开成片,笼罩河面。腾起的黑烟被压制于河底,浊浪中夹着恶鬼泄气的嚎叫……
然后,她就看见了望乡台的那一头,阴兵提着大刀截截后退,似乎在畏惧着什么。那少年,就出现在彼岸花盛开的火照之路上,莹莹微光将他的轮廓照得柔和、温暖,宛如神降。
他一路而来,捣酆都,踏忘川,如入无人之境。
冥府的鬼火像簇簇萤灯,将忘川河衬得幽深莫测。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入黄泉深处,忘川河的浊浪击荡,让这静谧的时空有了时间淌过的声息。
两路鬼差愣在那儿,不敢上前,任由他长驱直入。
彼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生在冥府,未经外事,不懂得外面人的行事,但眼前这人,实在攫人目光,她隐约知道,此种人物,并非常有。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眼底幽湖般的深邃渐转柔和,目光怔怔地在成片花海定格。血色曼珠沙华,迷人而夺目。
他伸手,折下一株彼岸花,看了又看,那目光里,竟含着伤心,莹莹如冬夜窗上碎珠,微一触碰,就要化了。
彼岸痴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移不开目光,那人身上,一瞬是大杀四方,一瞬是柔和悲惋,那样契合地交替。
——他手持曼珠沙华,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很久很久,也入神专注,完全没发现身遭的变化。
——身后一团黑影扑来,狠抓她的脖子,箍得她完全缓不过气儿来。扑面的恶臭窜入鼻腔,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掐她脖子的是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今日有人擅入黄泉,各路阴兵汇聚,连十殿阎罗都被惊动了,眼看一场恶战在即,此种异动,下极幽冥,十八层地狱的猛鬼自然蠢蠢欲动,欲趁乱出逃。
而她掌管三途河,想过忘川,逃出生天,自然得先过她这一关。
彼岸挣扎,却完全挣不脱。那恶鬼早有防备,狠掐她的脖子,不让她有半丝喘息的机会,这种时候,生死之斗,它若败了,数罪并罚,永世别想再入轮回,酆都之极,有百千种酷刑等着它。当然不可败!
她知道那恶鬼想做什么——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重,钝痛侵袭全身,她的整个身子被压下,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拖至忘川河边。
那股力气狠狠地把她的脖子往河里按,垂下的头发沾了忘川水,瞬间化作一缕灰烟,在她眼前悠悠消散。
她清醒了!
这是忘川!河底沉着无数的冤魂怨鬼,河水能蚀骨灼心,一旦被拖入忘川,恐怕连骨头都捞不回来!
彼岸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该你入十八层地狱!此等狠毒的心,该你永世不得轮回!
她使出浑身的劲儿与掐她脖子的那股力道相抗,屈着身子想去拽脚踝上的鬼铃,恶鬼忽然目露凶光,将她探出的手狠狠一折,抬起她的身体抡圆了就要往忘川河里砸。
她眼睛一闭,心想:这下可完了。
毫无防护地被砸入忘川河,就算是阎君来了,也不能保全她。即便捡回一条命,身体的异症也是不能消免。
她没有坠入忘川河。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托起,她在半空中凝滞不动,她看见了忘川泛起的黑澜,也看见了望乡台那一头的人间路……眼前有一层微红、莹莹闪烁的光将她罩住、托举。
是他。
他的反应极快,一出手便布了结界救人,收服了恶鬼,那恶鬼被他的光箍捆住,挣扎不已,却寸步难行。
彼岸悬于半空,去看他。
他的表情很淡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手里甚至还拈着那株彼岸花,细长、蜷曲的花瓣半丝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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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被他收力抱回地面时,连同那只恶鬼也一并被带了回来。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她来不及沾惹一丝他怀中的气息。
接引之路两侧出现了大队的阴兵,幽冥之境,十殿阎罗第一次,全体出现在忘川之畔。
“阎君,许久不见。”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极为普通的寒暄,仿佛忘记了自己方才斩杀阴兵无计数,一路杀入黄泉来。
“神,不该入幽冥。”
彼岸的目光完全胶着于他的身上,没看清是十殿阎罗哪一位王说了这句话,她只知道,原来……他是神。
他竟是神!
她好奇又起,神确实不该出现在幽冥之境,那么他,又是何故会在这里呢?
听起来,不是第一次来。
“快一千年了,我们以为,你早都忘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阎君的声音沉如钟鼓。
彼岸看了看,说话的是楚江王。
他回答:“我来带若儿走。”
彼岸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若儿……又是谁?
她的心里忽然泛起无数的波澜,一颗心砰砰直跳。明明与她无甚相关,为什么,她会如此紧张?
他微微一笑,唇角带着一丝嘲讽:“‘天人出,死阎罗’,就为了这个预言,你们不让若儿走?她既不走,我便也不走。”
“……也不是,”说话的仍是楚江王,“烛神,你要知,我幽冥地府,管人生死轮回,芈若公主既死,魂魄入轮回隧道,转生为人,不也算是离开了我冥府?你又何必执着于带出她的灵魂,将其复生呢?”
“是啊!把生魂交给上神,这……这不符合规章制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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