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在探出楼阁的衔山露台上摆下席面,满桌珍馐,美酒玉露,一应在目。
胡七馋得流下了口水,——和大神在一起,他觉得很爽,想要什么,挥了挥手,召之即来。大神说,这桌席面先置着,就当为麒麟接风。他们此去,必要将麒麟带回来。
想想有些小激动呢,胡七摩拳擦掌。
山间清风如泉,朗月似水,将整座无为院浸润得无比莹透。
众人站起,月光下,六道影子拖得长而邈远,举杯时,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坚决——
麒麟失踪已久,在不天不地之处不知捱受多少苦,此一去,必要将他带回。一桩陈年旧案,也算善了。
众人举杯饮尽。
月色溶溶,流照山间。
放下酒杯时,胡七发现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不知哪朝哪代的古装,他眼睛里冒小星星,无比膜拜大神啊,一个咒,无知无觉就把大家给改了装,方便快捷,绿色环保。
大神问小环:“这行头,是你那时百姓所穿吗?”
小环点头:“正是,一般百姓,穿得粗粝些,我那妹妹,在大户人家服侍小姐,吃穿用度都讲究,身上能穿丝绸,看着华丽些。”
楚泽点头,从头上拔下一根固定束发的木簪:“我将你藏在簪子里吧,你随我们同去,以免撞上熟人,两相照面,多生麻烦。”
“烛神想得周全,”小环面上一喜,“我正发愁呢,如此甚好。”
胡七便看着大神将那簪子一划,一线光束溢出,将小环自头至脚覆罩,拢成一线收了进去。
楚泽将木簪复归发髻上,他一袭青衫,落拓飘逸。
“分个组,”他说,“那个世界,以人性为笼,连通密织的深不可测的人性,非单麒麟在那里,我们进去,可能会遇到许多状况,要定位麒麟,没那么容易,我们分三组吧,一旦发现麒麟线索,三组集合,再探。”
胡七听着觉得像是玩游戏打副本,怪有意思的,进去不一定能碰上麒麟,很有可能遇到的是那个世界另外的故事,与麒麟全无关系,需要他们去抽丝剥茧,提炼有用信息。
他还沉浸在这个令人着迷的设定中呢,大神已经分派任务了:“白泽,老严,各成一组,我和小梦、胡七一起,胡七?”
胡七转过神来,连连点头,笑开了花:“好啊好啊!”
能抱大神大腿,他多便宜,说不定走累了,还能忽悠大神腾个云驾个雾什么的,他肯定没异议。至于小梦……
他看了眼小梦,小梦也没表示反对。
“我们……有线索吗?就这么误打误撞?进去之后,法力会削减几成?影响日常施术吗?”老严问。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总不能全凭运气去找麒麟吧?
楚泽道:“有线索,小环与事主血脉相连,我戴着木簪找到麒麟的概率会大些;白泽与麒麟交情深厚,自有感应,寻找线索也容易些……阎君,你,”他一笑,“悬。”
“……”老严抱臂,笑得萎靡。
** ** **
他们五人握拳,在月光下轻轻触碰,背后升腾起五色不同的光,交织糅合,只一瞬,五人身影像光一样被折成薄片,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衔山露台上,只余一桌酒菜,色香味俱全。
白泽头晕脑胀,蹲身落地时,发现周身似乎起雾了,蒙蒙的,他伸手一摸,手指拈过,发现并没有水珠。
不像是雾。
但是眼前一片白蒙蒙,近处尚可看得清,远处的建筑却若隐若现,——不是雾,又是什么呢?
他拈起二指,施法探查,发现法力并未尽消,但确实被削弱了不少。方圆几里,也并未有异常。他定睛再看,那雾稀薄了不少,却没有完全消散,仍飘在眼前,遮挡了视线。
他的眼睛开始习惯,初觉这或许是这个世界的特征,像在梦中,又不在梦中。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的人看事物眼前是没有白雾的,只有他们这种“闯入者”,在这个世界时,才会有白雾遮掩。
这异境,就像一场梦境,不尽真实,又全是真实。
白泽开始观察自己所处之地,这是一条石板老街,沿街有店铺、屋舍,石板路曲曲绕绕,连接各条小巷,小巷通向烟火人家。
现在天半明,路上没有人,只有黯淡的光线刺破寂静的夜,星光藏在晦暗夜色后半显不露。
白泽负手慢行,边走边熟悉这个世界的呼吸。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叹息,他四下看去,却不见人影,再细看,发现不远处的街角窝着个人,模模糊糊的一团,看不真切。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白泽心里擂着鼓,急切地想要靠近他此遭来的目标,这人会是谁?与麒麟有关吗?
他走近,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蜷坐在地,一头乱发已经乌结成块,——那是一张苍老的老婆婆的脸,皱纹里淤结的脏泥使这张脸看起来像一道道纵横堵塞的泥泞路。
那张脸的主人听见了声响,缓缓抬起头……
白泽吓了一跳,那张脸上密布皱纹,……可是,没有眼睛,她没有眼睛!原该是眼珠的地方凸起一层白色的肉,细看,那坨肉上还有可怖的纹路,就那么惨惨白地“瞪”着,让看见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白泽非凡人,但在这个将白未白的夜,遇见这么个瞎眼婆子,还是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个瞎婆子像能看见他似的,忽然冲他那个方向咯咯笑了一声。
白泽汗毛倒竖。
……不知胡七兄弟怎样,这个诡异的世界,胡七兄弟一介凡人,可真是为难了他。
白泽吸了口气。
他忽然感觉身后吹过一阵阴风,一道青色的影子迅疾闪过,他猛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那道青色影子……根本不存在吧?
** ** **
天蒙蒙亮,那个瞎婆没有挪窝。
天亮了许多,瞎婆子还坐在那儿。
天终于亮透,瞎婆子忽然敲着碗哼起了听不懂的调子……
白泽一直藏在不远处暗中观察,那个瞎眼婆子从被他发现起,一直都没挪窝,天黑着,她在那儿,天亮了,她还在那儿……这至少证明,她是个人,不是什么鬼祟。不怕天亮,不怕日光。
这……算线索吗?
街上渐渐有了人声,早起的摊主挑着菜篮子陆续而来,寥寥几个小孩儿乱蹦乱跳,藏在巷角捉迷藏……
白泽注意到,那个瞎婆子终于动了,她抖抖身上的烂布条,抻了个懒腰,手抓着脚边的瓷盆,像要站起来。
是个讨饭婆子。也是,白泽想,在古代,一个流落街头的老婆子,又瞎了眼,拿什么讨活儿呢?除了要饭,还能做什么。
一群小孩儿呼喝着跑过来,走到瞎婆子跟前时,又折回几步,笑呵呵地齐唱:“瞎眼婆,又脏又臭!瞎眼婆,又黑又丑!咕噜咕噜咕噜噜,臭婆子!滚!”
有几个小孩儿还嫌不过瘾,弯腰拾起几颗碎石子,往瞎婆子脸上砸,嘻嘻哈哈拍着手跑开了。
白泽想去把小孩儿教训一顿,却见那瞎婆毫无反应,仿佛石头砸在了棉花上,跟她全没关系似的。
白泽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他坐回树下的石凳,继续观察那个瞎婆子。
瞎婆子拄着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的破瓷盆被她用胳膊拢着,一根拐笃笃笃地敲着凹凸不平的石板地,往前探摸。
她嘴里“嗬”地一声,唱也似的咕噜着:“石麒麟被剥皮啦——石头做的麒麟被剥皮啦——全是血,全是血!哈哈哈!被剥皮啦——剥皮!石头上全是血呀!”
白泽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脑的血直冲上来,温温热热的,这股温热瞬间传遍全身,汗毛倒刺般地立起,整个人都在颤抖……
瞎婆子呵呵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狰狞的白牙。不远处摊上杀鱼的大汉朝她喊:“瞎婆,你可真是疯了,尽说瞎话!也不怕陈府派人拿了你去!”
她冷笑一声,拐子撑着地,笃笃笃地,直往前走,一边走,嘴里“嗬”声不止:“石麒麟被剥皮——剥皮啊……”
她笑着,那笑声阴瘆瘆的,像哭。
白泽连忙赶上,几步之后却又停下,折身而返,走到了卖鱼大汉跟前:“大哥,打听个事儿,那要饭的,她说什么……石麒麟怎么地……是怎么回事呀?”
“嗐,疯婆子,”卖鱼的甩了一条剖好的鱼扔案上,“一边要饭一边疯,她说的话,能信吗?敲着根拐,笃笃笃的,每天都要往陈大人家门口一坐,一边笑一边喊梦见石麒麟被剥皮了……上回被陈府的家丁狠打了一顿,那伤唷,两个月才见好,那次好像还断了一条腿,怪惨的。我们这儿没人同情她,小孩都嫌她,打是打狠了,我要是陈大人,也着人打!天天有个疯婆子往家门口号丧,搁你你不烦?一家的气数都给嚎没了,晦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