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想了想,决定先不跟那瞎婆子了,卖鱼大汉说她每天都会去陈府门口“号丧”,那说明她行踪不难寻,不急这一时。倒是这卖鱼的,好像知道点什么,也愿意说。
“哎大哥,那瞎婆子为什么老跟陈府过不去啊?”白泽索性往旁边一截矮树桩上一坐,攀交起来。
“哎呀!陈家倒霉呗!”卖鱼的抻了抻手里的大刀,唾沫星子乱飞:“你去看了就知道,一般大户人家呢,家门口都摆一对石狮子,辟邪、有气派!独这陈家不同,他们家门口摆的是一对石铸的麒麟,为什么这么摆呢,我也说不清,我猜啊,陈大人是京官,现在还在京里呢,见过世面的,许是京里大官家都这么摆,时兴呗,麒麟怎么都强过狮子是吧?”大哥说起来,忘了手里还有活儿:“那瞎婆子,可能是做了什么瞎梦,比如梦见一头麒麟,被人剥了皮,身上都是血什么的,谁家都没麒麟,只陈大人家门口有一对石麒麟,她的疯劲就撒陈大人家门口了!”
白泽心口噗噗乱跳,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些线索,一定与真正的麒麟有关,虽然线索很乱,完全理不出头绪,也猜不出和麒麟到底有什么相关。但一定,一定有关。
白泽随口闲聊,看能不能再获得点什么有用信息:“那这瞎婆子她是什么时候疯的呀?她没家人吗?虽说疯了点,但也挺可怜。”
“非要这么说,倒还真是,”卖鱼大汉忽然愣了,好似以前从没想过瞎婆子“可怜”,“她嘛,原来的家离这儿不远,三五里路,什么时候死了男人死了伢,我也说不上来……当然,她以前有过孩子,三四个吧,也不少,后来就没了,全没了……”
“怎么没的?”
“这哪能知道,都多少年了……”卖鱼大汉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听说的,我也没见着,再早些年,许是还剩个一两个孩子吧,她要给她家孩子弄吃的,就哄小孩儿,弄些花花哨哨的玩意儿,小孩喜欢,拿了家里的鸡蛋来换,小孩爹娘都恨她,家里母鸡拢共下不了几个蛋,喏,倒全给她骗去了。听老人说,那些个当爹当娘的见了她就啐一口,骂一声臭瞎子婆又来骗鸡蛋……都恨她。”
白泽心说,以物易物,怎么能说是骗呢?弄些花哨小玩意儿,不就是做手工玩具卖么?听了这么些话,他倒对那个阴瘆瘆的瞎眼婆子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这一辈子生养了三四个孩子,后来都没了,死一个还不算,一个两个三个……全没了。一个当娘的心,得撕碎成多少片。她前半生大概过得很艰苦,后半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又瞎了眼睛,流落街头讨个饭,还得被人啐口水。
“她一个人,如今又上了年纪,也很不容易……”白泽的眼睛里有了波动。
“一个人……那倒也不是,”卖鱼大汉说道,“她有个干女儿——其实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都这么说,那女的有时会来,跟她一起讨饭。那女的自己也苦,能照料她什么呢……”
卖鱼大汉直摇头。
白泽像抓住了浮水里至关重要的稻草:“那女……女的,是做什么的?怎么……怎么个人?”
“嗐,做什么,讨饭的呗,一身的脏乱,头发脏的发臭,贴着脸,脸上也是横一道竖一道的黑灰,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不过,应该挺年轻的。那衣服唷,烂了不知多少,斜一根布条,竖一根布条,啧,跟挂在身上似的……原本是件青色衣裳,现在那还叫青色吗,得瞪圆了眼自己辨,才能看出一点原来的颜色……”
青色衣裳……
白泽忽然想起昨晚他在观察瞎婆子时,身后恍惚有一道青色影子闪过,风阴瘆瘆的,他还打了个寒噤。
那是……她的干女儿?
干女儿来看瞎婆子,正好撞上他这陌生人,便怕了,躲起来不敢出现。
** ** **
白泽一路来到卖鱼大汉所说的陈府大门口,门前果然摆着两只石麒麟,镂刻巧致,栩栩如生。
那瞎婆子正坐在阶下嚎啕,又是笑又是哭,引得路人指指点点。陈府大门洞开,两个家丁执杖立在那儿,许是家主嘱咐,倒也没忒凶神恶煞,只赶人:“你快走吧!在这儿撒泼打滚好看么?陈大人是读书人,在京里为官,要脸的,现今家里只住着内眷堂亲,你在这儿哄哄嚷嚷的,坏陈大人的官声!”
说着,两个家丁两相围夹,执杖赶人。
瞎婆子忽然捂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爬到阶前,指着一只石麒麟,喉咙里发出阴瘆瘆的声音:“快看!快看啊!石麒麟皮开肉绽,在冒血、冒血!”
瞎婆子自然在说疯话,可不知为什么,白泽仍旧顺着她的指向看了过去——初时倒无什么异常,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心神瞬间被攫住!
离他最近的那只石麒麟身周居然泛起红晕,细看下,石铸的鳞片之下居然有血渗出,血越涌越多,从石头光滑的表面一滴滴往下流……
他迅疾去看另一只石麒麟——果然,那只石麒麟也在渗血,一滴一滴地从石座上滴下,落在阶前的地上。
那个瞎婆子微怔,而后,笑得更疯狂肆意:“哈哈哈哈……流血啦!麒麟流血啦!麒麟被剥皮流血啦——”
白泽听得头皮发麻,“麒麟”两个字重重灌进耳内,他知道瞎婆子说的是石头铸的麒麟,但脑海中却出现了真正的麒麟,他的兄弟,在幻境中痛苦嘶吼,他想出来,却逃生不得。
那两个家丁吓得腿肚子打哆嗦,执杖的手也抖得厉害,其中一个稍微镇定下来,喊另一个:“快……快回去叫人啊!”
府中很快有人出来,领头一个像是管事的,看见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面上却是极镇定,只有两撇胡子连着面皮抖了一下,能看出他内心仍是慌的。
管事的冷着脸抬了抬手,他带来的一帮手下便懂了,几人走上前捉住瞎婆子的手脚,把她整个人抬了起来,有人喊:“听着,我家主人厚道,不跟你计较,滚远点儿!往后再来嚎,见一次打一次!”
白泽藏在一边,眼见他们把瞎婆子扔了出去,瞎婆子也不再闹,可能是上回被打怕了,她冷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踉跄着走了。
白泽听见有人小声说:“去请个道士来吧,做做法,消消晦气……”又有人说:“赶紧打清水来冲洗,趁人少,把地弄干净,省得叫人闲碎嘴……”
他想了想,暗中跟上那瞎婆子。
身后传来一声响,陈府的大门被关上了。
** ** **
瞎婆子又回到了住地,靠在墙上喘气,满喘了一会儿,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最后,甚至笑得拍墙捶地。
白泽正想过去问她些事,瞎婆子跟前忽然出现了个人,他稍一犹豫,还是打算藏在一旁观察动静。
那个人衣衫褴褛,满身像挂了布条,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散着,遮住了一半的脸。她身量不高,看起来很瘦,应该是个女子。
白泽忽然想起了卖鱼大汉的话,瞎婆子有个干女儿,衣服原该是青色的,但是脏得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烂成了一条条,像破布一样挂着……
他看着那女子,努力分辨衣服的颜色,看起来……倒的确有点像青色。
白泽离得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他凝神屏息,用法力试了试,被削弱的法术用在这地方倒还绰绰有余,那边的声音很快就被放大,传递了过来。
青衣女子递过破碗,碗里盛着水:“喝口水吧……让你别去别去,多危险啊!这次要不是我……”
瞎婆子停下了疯笑,接过破碗猛灌了两口水:“我心里高兴啊!看他们吓成那个样……哈哈哈哈……我高兴啊!”
“下回别去了,你天天这样,也没个用……”
“不去怎么办?我就要去!天天去!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
白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听那青衣女子的意思似乎是……石麒麟渗出了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是她搞的鬼。
既然有这个能力,那她必然不是人。既是妖,身怀法术,又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么个落魄样子呢?
她们这样三番两次去别人家门前捣乱,目的是什么呢?
白泽凝神,手轻轻擦过眼前,又递到鼻子前——没有妖气。
一点儿也没有。
真是奇怪。
他又折回陈府,却见石阶前湿了一大片,血迹早无,看来是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水还没干透。
他抬头看了眼匾额,上书“陈府”二字,气派通达,屋宇连舍,可这森森大宅,里面似乎藏着深不可探的秘密,在这个世界的一隅,无人可知。
不知烛神、阎君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觉得是时候给他们发个消息,呼唤大家集合,一起来研究研究这“陈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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