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倒是不慌,这画境的世界都可说是烛神所造,他在这画境里被人“掳劫”,堂堂一尊神,应是不用担心的。
她一个人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慢慢咂出味儿来了:他是神,区区几个凡人能轻易掳劫他?
这画境世界是他所造,画境里诸事他虽不能尽通,但遇上了,随意掐算一下便知因果。所以……他还能不知道这清溪镇又叫“采郎镇”,世代都有“采郎”的风俗?
果然只唬她一个人呢,这可恶的神!
云梦气鼓鼓大步流星走,那便让他被“采郎”吧!听云吞摊老板说,隔天赵员外还会给她送来丰厚的谢礼呢!她便尽数收下,拿着他的卖身钱在这画境世界里自潇洒去!
气、死、辣!
她一转身,一只莹透的小蝴蝶落在她肩上,流萤的碎光浮在周边,亮闪闪的,好看的很。
这小蝴蝶周身散发着“快来看啊我是个bug”的气质,云梦当然知道这只蝴蝶是谁的手笔。
流光蝴蝶飞舞起来,在云梦身前引路,她不落套,打算反身走时,小蝴蝶在她眼前乱飞,简直闪瞎她的眼,逼得她不得不跟着蝴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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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蝴蝶将云梦引到目的地之后,便在角落里消失。
眼前的罗帐锦被对云梦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在蛇妖的洞府里,她见过多次,只这一回,是人间的“洞房”。
洞房花烛夜自有“花烛”相衬,龙凤红烛燃起的光焰像根冰柱似的被冻住,——她头一回见到火是凝固的。她伸手去探,那团被凝固的光焰仍是滚热的,才靠近,便被高温逼退,她差点烫伤。
他于床榻上微微扬起头,温和的声线听起来那么欠揍:“时间凝固了。”
云梦目光摄去。
他笑:“时间停止,火自然也是凝固的。别摸,烫手。”
他坐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侧,示意云梦坐过去。
柔滑的锦被,香气弥漫的绣房,舒适而暧昧。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今日郎君洞房花烛夜,怎不见新嫁娘呢?”
故意呲怼他。
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瞳仁里点染了无数的星子,抬手做了个让她靠近的动作:“你这要是在吃醋,该多好啊!”
他环身虚揽她,一只手支在她另一侧的床沿,身体却不挨着她,很知分寸,那脸上的笑意宛如一碗新采的蜜,快要流出来了。他笑着一叹:“可惜小梦永不会吃醋。”
小梦。
只有楚泽才会那么喊她。
她有些欣喜,也顾不得方才的酸意与忿忿,眼睛倏忽明亮起来:“你回来啦?”
她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而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思,眼底的笑意瞬间被扑熄,连眼神都凝滞了,就像烛台上被冻住的焰光。
“你就这么想他?”
他话虽这么说,语气却绝没有从前的冷硬与嘲讽,反而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不像他了。
云梦一怔,眼前的他,堕天之神,罪恶累累,可此时,他憔悴的像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只兽。
她不忍,轻轻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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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你再等等,他会回来的。我会离开。”
他抱着云梦,在她的身后用一种仿佛被撕碎在寒风里的憔悴悲怆的声音说。
她落泪了。
他松开了手,看着她,红烛的光影里,她那么美。
“小梦,我在他的身体里消融,我本就分于此,又重新合于斯,从此,与创世神万古如一。我与他,本就是一个人,我不会消失。小梦,你记挂他,如同记挂着我,我不应醋意弥漫。今夜,红烛洞房,贺你与他,偕老万年。”
他的眼神里,融着真正属于神的慈悲。
“还有一事,小梦,我想由我来做,”他将云梦轻轻地推倒在床上,自己俯身压下,手臂支着床榻,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呼吸却几乎贴着云梦的脸,“我知道,等他回来了,他也一定愿意为你做这事。所以,我想在他之先,先为你尽一份力。”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口中却现莹紫之气,紫光凝作一团,形如小球。
那球自他口中出,悬浮在二人之间,莹紫的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现出无比的神秘。
倏忽间,那团“紫球”变得轻薄稀淡,化作袅袅紫烟,被云梦吸进了口中。
她顿时感到周身清凉,筋骨松快,如坠云里。
他为创世神,能知天下事,云梦不久前主动接近他的缘由,他自然尽知。
“阴阳调和,借烛神之力,能促大成,这自然没错。但是小梦,你若想唤起神女的前世,不必出此下策,另有法子可行。”他道:“你吸取钟山之神的千年修为,以神力催动,必能唤醒山林水泽女神之神力。”
云梦当下便明白了,那团“紫球”便是烛神的千年修为,他不吝地全部给了她,便问:“这千年修为得之不易,你都给了我,对自己会不会有影响?”
“修行虽不易,但这千年修为,于钟山之神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笑着,“无甚可惜。”
可她分明见他脸色苍白憔悴,连说话的力道都虚了几分。
虽则烛神神力无边,但陡然抽去千年修为,于身体,必是大有损耗。
“小梦,”他仍笑着,伸手轻轻地抚摸云梦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像他了?他、他快回来了……”
云梦眼睛里露出浅淡的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她想他,想楚泽,但是却仍不忍眼前之人离开。尽管,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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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时间,又走了起来。
他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云梦心头响起了嘀嗒秒针走数的声音,时间在潜意识里开始具象化。风轻轻地吹起帘角,无声的时间在耳边律动。
他扶起云梦,两人静静地站在烛光下。
周围开始仓促地走过无数道人影,仿佛时间被拉了快进。云梦知道,那是他的手笔。虚影终于落成浓墨,来来往往的人都放慢了动作,轮廓变得愈来愈清晰。
热闹的洞房里,挤满了人。
他拉过云梦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向赵员外拱手道:“我与夫人琴瑟和谐,此生有夫人相伴,于愿足矣,绝不复娶。多谢赵员外抬爱。”
言毕,便要拉着云梦离开。
赵员外急了,慌忙挽留:“小郎君有所不知,‘采郎’之俗,古已有之。况且男子三妻四妾,乃何等稀松平常之事,‘采郎’实为引种,于小郎君夫妇而言,未有半分妨害。我也绝不会以小女相要挟,留得小郎君在府。”
古人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赵员外当然不能明白为何会有正室夫人在意一个根本不会威胁她地位的女子“采郎引种”。在清溪镇世界的设定里,能被大家族看上“采郎引种”的男子都是十分优秀的,即便他有妻室,作为他的妻子,也是与有荣焉。
他用极尽温柔的眼神深深望了云梦一眼,然后,眼梢的柔光顺下,他看向众人,正色说道:“夫人是我一生所爱,此生,只想与吾夫人生儿育女,不愿为其他女子引种。此生挚爱,唯吾妻一人。”
他说完,便不多作停留,拉着云梦的手,在众人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离开。
云梦心如鹿撞。
他们好似真的已经成婚,是天地间最寻常普通的一对夫妻。
那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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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挥袖间,画境的世界如同一幅卷轴,渐渐收起,山脉水影,慢慢凝聚成薄薄的一片,归于寂静。
一整个世界,被他卷起,收在袖中。
他们回到了其他人所在的异境中。
眼前的大湖澄清如镜,将天幕下的云尽揽怀中,一阵微风吹来,平静的湖面漾起微波。这波纹,仿佛荡在人的心头,温暖的,从容的,撩人心扉的。
这场景,那么熟悉。
眼前恍然便是当年的镜湖,山林水泽女神诞生之地。
云梦靠在他肩上,两人席地坐,只觉清风拂面,时间仿佛是有形的,穿过皮肤、耳廓、眼角,流泻全身。
闭上眼睛,她周身的知觉都在“看”,她看到了山林水泽女神自水中冉冉升起。
那是前世的自己。
她默默地流出了眼泪。
明媚的阳光照着,照在清亮莹透的泪珠上,她的眼角却渐渐绽放笑意。
她见到了他。
原来创世之初的他,是这般模样。
“女神,你回来啦。”
她听见身旁的他这样说着,似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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