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很快,府衙的人基本上都来齐了,宗忱竟是难得迟到。

等宗忱坐在钟离音身旁,恰好艳阳高照,钟离音问道,“赤心,你今儿怎么来迟了?”

宗忱揉着惺忪睡眼,不敢说昨晚因为身旁有人,楚天慵轻微的鼾声让他一宿没好好睡直接熬穿,等到要来府衙的时候突然睡意大发,一头睡死过去,若非楚天慵准备好了饭食只怕是会迟更久。他看了眼主位,眼看桓纵不在,松了口气,“哇,还好还好,哥……府君不在,他不在就当是没有。”

“哈哈,我今天可是来得很早呢。”钟离音得意洋洋,瞿商没忍住往这边看了一下。

“厉害。哦,你现在是跟府君一起住,怪不得呢。”

钟离音叹了口气,“之后我有好多活儿要做了,还得跟你请教。对了,招待建康来的世家女应该用什么规模啊?几个人去迎接,吃饭什么的报多少合适?我生怕怠慢了人家,要是回去参我一本,我要丢老大人了。”

听到建康世家女,宗忱很快明白是谢秾,“是谢家姑娘吧?她来得倒快。”

“你们应该认识,赤心,快教教我该怎么准备?”钟离音说着,没注意把席子拖了过去,两个人看起来非常亲密。

瞿商没忍住又看了两下。

“好,我之后会把之前的规模典制给你写好,你比葫芦画瓢就行。”宗忱微微一笑,钟离音只当是找到了大救星。

早上做账做得眼花缭乱,桓纵却一直没回来。钟离音长舒一口气,只要看不见桓纵,他就心情轻快,甚至摇头晃脑。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他拿起杯子喝水,发现里面早已没有水了。

他起身去呈放茶水的茶缸里沽茶,将杯子放在一侧,长长的勺子舀起芳香馥郁茶水,顿时将他的疲惫一扫而光。刚好,瞿商也走了过来,乐见其成,将自己的荷叶吸杯往旁边一放,“劳驾。”

钟离音嗯了声,也给瞿商来了一杯,二人捧起茶盏站在廊下吹风,山茶花开得正旺,背阴处的几株,花瓣上还有露珠。原来做这么多这么久,还不能吃饭,钟离音望着庭中日晷和漏刻,心里不大舒服,只觉得这一天天真难熬。

白天难熬,晚上回去也难熬,关键是还不能离开,否则就是个死。

瞿商忽然说,“你刚刚,叫宗副将‘赤心’?”

“是啊,你不也叫我徽声?这有什么不对的吗?”钟离音浅呷了一口茶。

“他官阶在你我之上,又是府君的表弟,论地位要高我们一截,所以我向来只称职务,你没发现吗?江州府衙里,只有亲近的人或者是地位比他高的人才称呼赤心,你刚来,这样喊的话……”

钟离音不大高兴,“人起名不就是让叫的?结果说叫名不好是不尊重,然后加冠取字,怎么,现在字也叫不得了?”

瞿商连忙解释,“不,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也可以叫,毕竟宗副将比你年纪小,可是吧,有些事就这么约定俗成,你要是不讲规矩,大家对你的印象也会不好。”

原本心里没什么的,如此一来,钟离音心里就有了疙瘩——以后是叫字儿呢,还是叫职务?本来就没那个意思,为什么现在说起来,叫一声“赤心”倒像是套近乎了?

“我也没那个意思,你何必曲解?”

瞿商笑道:“是我多嘴了。”

钟离音意兴阑珊,他的印象早就已经烂了,还在乎这一声该怎么称呼?只是被瞿商当场点名,总归有些不乐,连带着对此人的感觉也差了,“你把东西送回来,我很感激,但是逸林,正如我不会管你一样,也希望你不要对我待人处事指指点点。咱们都是初来乍到,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好到哪儿去。”

“唔,好吧。”瞿商转身回去了。

钟离音暂时还不想回去,他心里乱得很,这个瞿商有些怪异,不请自来,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说教,甚至还想改变他的想法,他感觉到自己被驱使了,因此有些不悦。

正巧这时,桓纵从议事厅出来,看到钟离音双眼涣散望向远处,脸色倏忽一变,“钟离参军好兴致,怎么,独自一人顾影自怜?”

钟离音:“……”

确实,低头一看,面前刚好有一个水缸,平整如鉴,倒映出他的脸。

“我没有,府君,我做了很久,出来歇息,我没有……”

桓纵根本不听他辩解,风风火火走来,大有拿他开涮的架势,“那好,你说说,从你来府衙到如今,犯过多少次禁了?知道有多少活儿要做么?还有心情喝茶?!一天就坐半天班你都受不了,整个府衙谁像你这样!”

钟离音咬了咬唇,他没法解释,桓纵说的不假,他确实闯了祸。有时候人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你做了那么多好事,都是你该做的,只要犯过一次错,让人抓住一次把柄,就会被人认为是不可靠、无能且废物的草包一个。

他回头一看,屋子里所有人基本上都是目不转睛头也不抬,各自干各自的活。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说刚刚他做了很久只不过刚起来喝水就被看见了。

瞿商忽然抬起了头,“府君,钟离不是故意的,他刚刚很辛苦,这才出去放风,府君千万不要误会钟离啊。”

李识器和宗忱也附和两句,不过终究没有多说。

钟离音委屈极了,回到自己座位上低下了头。他不能哭,强忍着自己的委屈和泪失禁,尽管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淌眼抹泪,不过现在绝对不可以!

桓纵斜向后看,眼睛扫了一下廊角站着的殷植,舒了口气,一言不发,回到座位,宗忱赶忙将他的帷帐放下,遮挡了他和外面众人的视线。

见状,瞿商踱步上前,“钟离,没关系的,府君没有误会。”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钟离音就觉得自己好惨,被针对就算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来以为有个地方能落脚,结果还被一把火烧掉,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好惨啊,怎么会惨成这样?他还要惨多久,他什么时候能幸运?

什么时候能再也看不见桓纵!

钟离音愤恨极了,用手帕擦鼻涕,腔调带有鼻音,“我没事。”

他擤了几下鼻涕,一上午,一怒之下把两天的活都干完,然后干脆偷偷拿了纸笺,学着宗忱画小人。

桓纵长啥样?

鬓角如猬,长眉如剑,神情萧散,目若朗星——啊这些都不是。

这是本朝名士品评对他的评价,钟离音在陆预手底下效力的时候,整理过不少,还有几个雅好文学的藩王,想要他整理好的手稿然后挂个名,给人当替身这事儿,钟离音没少做。

至少现在看来,桓纵绝对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

应该是——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睚眦必报,阴阳怪气。

想着想着,钟离音画了一只“獾”。獾和“桓”同音,黑色,白额,刚好和桓纵喜穿黑衣相符合。画完之后,他像是把一腔怨气全浇在这笔墨上,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孰料抬头,刚好撞见桓纵的死亡凝视,“你画什么呢。”

钟离音默然片刻,“画……画獾。”

“獾?看来你心情还是很好,记吃不记打。”

“……画我自己。”钟离音咬牙切齿。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包羞忍耻卧薪尝胆避其锋芒审时度势不争一时之气……

桓纵冷笑,“你还很有自知之明。獾者,牙尖嘴利,油光水滑,跟你很像。”

钟离音:“……”

说完,桓纵往旁边一看,账簿已经做好几册,“你做的?”

“嗯。”钟离音心想不是我还能是谁?不能因为那把火就彻底否定他的能力啊喂!

“做得不错,到点了,散值。”

众人齐齐伸懒腰,各回各家。钟离音故意留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府衙中人和桓纵道别,自己则站在桓纵身后,张嘴但不出声,只露了嘴型——

“狗——獾——”

等桓纵回头,马上切换到盈盈笑意,跟了上去。

中午钟离音负责做饭,炒了个韭菜鸡蛋,又炸了几个韭菜丸子,桓纵无奈,命仆人做了一道清蒸鲈鱼,并没碰钟离音的韭菜。

桓纵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韭菜,他说,人要像韭菜一样,一直割一直长,只要割不到根,就能一直长下去。

桓纵呵呵一笑,“口气好大,去后院采些薄荷嚼一嚼。”

钟离音只好回后院。

走了三步,桓纵又叫他,“你还记得今天下午要干什么吧?”

“记得,量体,裁衣。”钟离音摆了摆手,去后院采薄荷去了。

钟离音一走,桓纵陷入沉思。他今日和殷植商讨了好久,其实他并不喜欢殷植插手自己的事儿。作为父亲旧部,殷植总是过分担心,害怕他被人骗,又怕钟离音会有什么阴招,为此竟然出动陆预的刺客。

殷植不在意对错,只要达到目的,再险的招也会用。钟离音是弃子,在棋盘上,断了气的弃子就应该被提起来,为什么要留着?

那场火灾,本应该是杀死钟离音的最好时机,如果桓纵不插手,那么殷植就会在山林里杀掉钟离音,从而嫁祸山匪——这是殷植交代的计策。

“不能因为他的长相,就对他网开一面。”殷植言辞恳切,“花言巧语,反复无常,阿纵,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但殷叔,我不想用这么拙劣的手段除掉他。更何况,这是我和陆预的较量,一个钟离音的生死并不能影响,我想你们都堂堂正正活下去。我保证,不会妨碍大局,这个钟离音,无论能否为我所用,我都会让他在江州平稳度过,然后回建康,届时尘归尘,土归土,不会再有瓜葛。”

这样做对么?桓纵不确定,他知道一举一动都在殷植观察之下,他只能用表面的暴戾,来打消殷植的疑虑。

他不可能信任钟离音,此人不过是他的下属,永远在他股掌之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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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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