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钟离音被桓纵带着来到了桓宅旁边的裁缝铺。
“哎哟这不是府君嘛?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坐,请坐,请上座!”琳琅满目的布料挂在墙壁四周,正中央拿着尺子和粉石的裁缝直起腰,拿起如意搔了搔。看模样这人年纪和桓纵差不多大,说起话来笑意盈盈,如春风拂面,连带着钟离音心情也好了起来。
见到钟离音,裁缝眯了眯眼,皱了下眉,“等下,你不是府君?你怎么穿着府君的衣裳?”
没过一会儿桓纵跟着进来,“你照着他的身形,做两件衣服。”
“不是吧府君,他身上穿着的这件可是我给你做的。”裁缝为难地看了钟离音两下,“缠枝纹,玄色提花的料子,他穿起来还那么大,这真是让我不得不怀疑……”
“不用怀疑,他穿的就是我的衣服。”
“呀,府君,怎么回事,一别多日竟然有了新欢?!真是令人唏嘘……”
钟离音:“……”
“方鸣叶,你少满嘴瞎话。”桓纵白了一眼,“用那几匹白色云纹的料子做吧,你这儿不刚织好一匹?”
“竟然点名要我的云纹锦……啧啧啧,看来这——”
钟离音脸上就像打翻了调料瓶似的,在脑海里疯狂盘算这料子要多少钱——锦,那可是锦,不是麻,也不是布,更不是绢、帛、纱、罗而是——锦!此刻他脑子里的算盘已经彻底打破碎了,赶紧上前,“府君,不用,我穿普通的布衣就好真的……”
他买不起啊!他之后怎么还?而且花桓纵的钱被人知道像什么样!
“了解!”方鸣叶跟没听见钟离音说话似的,打了个响指,“来吧小兄弟,帮你量一量尺寸!”
于是钟离音被拉了过去,来到里间,周围堆满了达官贵人定做的衣物,每个上面都有标签,钟离音自己平常穿的衣服要么是母亲做的,要么是家族里有人穿不上留给他,来这种地方量尺寸裁衣服还是第一次,他甚至觉得那些衣服料子比他还值钱。
“小兄弟,你跟府君关系不错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身边有除了我之外的人。”方鸣叶手里一团米尺,开始量钟离音的肩膀、胳膊,一边量一边在旁边记下。
“哦?什么意思?你和府君……”
“哈,我娘是府君的乳母,我呢,自小和府君一起长大,名字也是桓公起的。据说那天风好大,两边叶子哗啦啦响,然后桓公就给我起名‘鸣叶’。自从我开了这件铺子,府君家里的衣服便由我一手承包,可他今日带你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知道,我只是他的下属,你说的这些,我也都不明白。”
“少啰嗦。”桓纵走了过来,眼看方鸣叶忙活半天竟然连腰都还没量好,干脆走来抢过米尺,方鸣叶只好走到一边“退位让贤”,记录数字,“不过是因为他的衣服不好看,我看不下去了。”
钟离音拿人家手短,不多言语,只双手撑开,等桓纵量腰。
桓纵双手穿过钟离音腋下,将米尺轻轻一拢,包围钟离音的腰际,下巴枕着钟离音的肩膀,在身后一掐,旋即取下来读数,“三尺一。”
方鸣叶只当没听见,“府君别勒那么紧,衣服要做宽绰些,你勒紧了穿上去不好。”
“没勒。”
“怎么可能,男人怎么可能有三尺……”方鸣叶抬头一看,那米尺果然松松地挂在腰上,并没有任何勒紧的架势。
沉静片刻后,方鸣叶啧了一声,晃着手指摇着头,“你们府衙不给人饭吃,看看都把人虐待成什么样了,真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啊。”
桓纵:“……”
接下来一些活儿桓纵没必要亲力亲为,就去裁缝铺的后院溜达。方鸣叶迅速站到钟离音身边,“怎么样,府君是不是对你很严苛,能把你吓哭的那种?”
钟离音想了想,这可能也是桓纵的考验!如果在背后说桓纵坏话,方鸣叶要是通风报信怎么办?人家俩人穿一条裤子,自己多少是外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祸从口出,谨言慎行,再者,他确实是需要仰仗桓纵,端起碗喊娘放下碗骂娘,这好吗?这不好。
“府君对我很好,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说罢,钟离音反问道,“这个料子,要不少钱的吧?你把那钱折合好了让我看下,我好记账。”
方鸣叶摆摆手,“不要钱,之前朝廷南渡,我娘和我全赖桓公得以保全,所以不要钱的。”
“是……这样啊。”钟离音松了口气。
“他点名要白衣,不过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应该就是黑白灰没别的颜色了。”方鸣叶扬眉,把自己的家伙事儿整理好,回到桌前裁布,“很久之前,府君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尤其是有花纹的,他特别喜欢穿着招摇过市。”
钟离音忍俊不禁,在心里幻想了一下桓纵穿彩衣的模样。
“那后来呢,为什么不穿了?”
“因为桓公打了他一顿,不许他穿——不对,应该说,不止一顿。到后来,府君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又不好服玩装饰的性子。”方鸣叶说得头头是道,“我那天侥幸看到,府君抱着新衣服在南墙根淌眼抹泪,小脸红扑扑的。”
钟离音抿唇,不,我不能笑。
“后来我就被府君追杀十数载,他逼我忘记,可惜啊,越说我记得越清楚。这不,跟你说了。”
钟离音心道不妙,“我不会也被追杀吧。”
“应该……”
“说什么呢。”二人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啊呀啊呀没有没什么的!”方鸣叶摆摆手,勾着钟离音的肩膀,“我就是看这位小兄弟亲切所以多说几句,等等,小兄弟你叫什么?”
“钟离音。”
“小音!哈哈,小音!”方鸣叶打着哈哈,“你叫我叶子就成!”
钟离音哪敢套近乎,“嗨,你比我年长,我怎能如此没大没小。”
“再没大没小的事儿都做过了,还少这一件?”桓纵挑眉,往门口去了。
这是示意钟离音走呢,于是钟离音对方鸣叶说,“我走啦,回见。”
走出去没几步,方鸣叶追上来,“哎,小音,要是惹了府君不高兴,你就来我这儿,别被他吓到,但是府君有时候会不想见人,那也不是你做错了或者什么,反正就是……可以来我这儿躲躲,我不要你钱,管你一碗饭。”
“好的叶哥,谢谢叶哥。”钟离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需要,连连道谢,跟上桓纵的脚步出去了。
街衢热闹,人来人往,桓纵和钟离音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
片刻后,桓纵鬼使神差道,“小音?”
“哎。”钟离音的嘴巴快过脑子,应下后,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府君这是……”
“有人这么叫你?”
“哦,还好,我家里人叫我音音,我小名就叫音音。”钟离音踱步上前,低头看沙地,没注意到桓纵停了下来,脑门直戳对方后背。
“府君……”
“没什么,这名字,挺好听的。”桓纵神色不变,转过身看了钟离音一眼,然后继续走了。
二人途径府衙,桓纵有事进去处理,钟离音秉持着没事绝对不来此地的原则,说要去附近溜达溜达,桓纵默许了。
钟离音走着走着,漫无目的晃了一下午,来到一家酒肆,刚好有几个赌徒吆五喝六,呼卢喝雉,他盘算了一番,陶大娘那里欠下来估计不少钱,只是听桓纵说,好像自己并不需要多心一切都安排好,但如此一来欠的就不是陶大娘的而是桓纵的。
年纪轻轻,债台高筑。
钟离音想了个法子,抱着双臂在酒肆棚子下看了许久,感觉这些人不过如此,他打小就玩樗蒲,技艺高超,经常帮助几个朋友赎身回来,在建康都是排的上号的赌神,跟江州这些人比,岂不是手拿把掐?
要是能赌回来点,尽快还上桓纵的人情,他是真的不想再寄住下去,总觉得多看桓纵两眼就会折寿。
等几局罢了,他一展袍摆坐下,对面的大哥看了他两眼,“官家人?”
钟离音连连摆手,“不,不是。”
“你身上分明就有绶带,这衣服也不对。”老大哥捏了捏虬髯,“小兄弟,我劝你一句,你们官府严禁手下人赌钱,为此特意立了规矩,老府君毁掉军中所有棋盘棋子,谁赌钱就罚,现任府君亦以身作则,严令禁止。”
“哎呀大哥你不说出去谁知道?”钟离音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来来来,快来几局!”
“我可是已经告诉你了。”老大哥语重心长,“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大哥少废话快来两局!”钟离音将自己的本钱放下,迫切想要一展雄风,赚越多越好赶紧还了桓纵人情然后远走高飞,他已经能想象到一个人住的轻松愉悦了!
老大哥无奈来了两局,双方把筹码拉满,钟离音太想赶紧赚回来,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之前赌钱的技巧,而后果然不出他所料,三战三捷,盆满钵满,周围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这种情况下钟离音不敢独身回去,怀揣千金过闹市跟找死没区别,于是跟老大哥商量,给对方一点报酬送他回去,说的地点刚好是桓纵宅子附近。
老大哥古道热肠愿赌服输,就和钟离音一起回去,一路上有说有笑,钟离音开心极了,感动得快要流泪,眼前似乎是光芒万丈的明天。
谁知走到桓纵宅子的岔路口,老大哥二话不说提溜着他的领子来到桓纵宅子门口,他没办法双脚几乎是踮着,凌波微步一般,“大哥……走错了走错了我家不在这儿在转角你把我送转角就好了!”
老大哥根本不听,敲了敲桓纵宅子的门,“府君!今日抓到一个小吏赌钱,我给您送上门了!”
晋代一尺等于24.4cm,我是根据百度百科换算的,有问题就是百度百科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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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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