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愔听完只淡淡道:“家慈已故多年,我亦长年未履虞府,公子说的画我虽见过,然年深日久,画上情形已模糊淡忘了。”
公子道:“如小姐愿意温故,淡忘处,余愿帮小姐织补。”
“谢公子好意,只是不必了。”她语气之淡,很有些撇清关系的意思。
那公子闻言即有些失望,陈至在心底冷哂。他到底不好强留,合袖施一礼:“如此,与小姐别过。”
虞愔还礼,便与陈至离开画坊。轻纱微漾,绿云沉腰,人去得决然。
公子久立于画坊门额下,目送良久,直到嫋嫋纤影彻底湮没在人群当中。
“什么人……”陈至抱剑低喃:“坊市间三教九流,阿愔,往后采买杂务交由我就好,你还是少来这种地方。”
“看见了吗,方才那位便是王氏五公子。”她声音很淡,重复了一句:“是我将嫁之人。”
“什么?!”陈至大惊,回忆起那人瞩目的样貌,确也与传闻吻合。第一反应是,此人面目虽丑,然言行温和守礼,倒也并非可怖。第二反应则是,如此之人聘娶阿愔,实在是令明珠暗投、宝鉴蒙尘,过于粗鄙不堪。
“阿愔……”神思间虞愔已前行了几步,他追上去,“阿愔,若你实在心生委屈,悔婚也无不可。”言罢方觉这话更是托大了,虞愔亦并未接话,遂只得缄口,心中连篇累牍的劝词唯有按下不表。
二人沿街坊转了一圈,竟又绕回当初那间绸庄。
此时庄内有一身材颀长、锦袍玉带的贵公子正在看绸。
掌柜的照例殷勤介绍,那公子话并不多,却豪掷千金。但凡看重的喜欢的,便示意身后跟从的小厮将罗样摘下挂在臂间。
一时小厮双臂皆被绫罗覆满,样态滑稽,那公子却仍自顾赏阅,足步稍移间,小厮又受命艰难地摘下一匹。看得一旁的掌柜简直喜盈眉梢,他多久没碰上过这样出手阔绰的财神爷了。
贵公子很快挑完绸缎,转身步出,由随侍厮役到柜台前结账。
虞愔隔着遮面的纱缦见之龙蟠凤逸,即便身置市井,亦难掩通身的明彻高华的荣贵之气。
她本想等他出来,自己再入店内一观,街坊辗转半日,总不好空手而归。
却不料腰间半月形青玉禁步的牙尖,不慎勾住了店门口裹缠罗绸的绸桩。绸桩倾倒,巨大的拉力带得她朝前一栽。
彼时陈至想伸手拉住她已然不及,倒是倒是方才看绸的那位贵公子眼下出门正经过虞愔身侧,他横臂一抵,华袖间有力的手臂挡在虞愔腰前,阻止了她折腰下坠的力道。
手掌顺势扯住绸桩,匝密厚实的绸桩没有个千斤也逾百两,绸柱立定,虞愔腰间禁锢的拉力方才卸去。她后知后觉小腿磕到了阶棱,钻心的痛楚过后是腿骨间的酸麻,她唯有扶住门楹放才能站稳。
那一刻她离华袍公子极近,几乎倾入对方怀里。她用手极力扣住门楹,克制身不由己的失态,鼻息间还是嗅到他衣袍上淡淡的龙涎香。
这香味在她渺远的记忆里出现在巍峨宫阙,她对齐宫禁庭的印象只集于一间清雅书院,清盏、桐案、书阁,一切器物浸浮在淡薄的龙涎香气里。
一切都那般雍容和谐。
那时她抬眸,季春的和光中逆光站立一人,她才恍然所有的香气都源自他衣袍上的熏香。所有的雍雅,也都源自他通身高华的气度。
可再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是被柔光敛住,似雾笼轻纱,罗浮一梦。
虞愔低头时,幕离的纱缦荡出阙口,眼前的迷梦如大雾散去,所见之景褪去朦胧乳白,换成世间景物本来的颜色。
只有那一线,让她看见如玉的下颌,秘色挑缃的服褶、腰间的蟠龙玉佩、玉佩下工丽的流苏。
如同天赏,纱缦落下,眼前所见又如雾里看花。那公子已收回手臂,从她身侧行过。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的厮役抱着成捆的绫罗亦步亦趋,几步便去得远了。
虞愔扶着门槛,回眸追望,只看到如烟人潮。
陈至走过来扶住她,说了句什么,人群嘈闹,她并未听清,紧接着掌柜的亦前来询问。
她没有哪怕一刻,比此时更恼恨自己体弱。不止在勋贵面前折腰、不止无力站稳、甚至不止——
没能印证擦肩而过之人是否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她有心,却无力。
*
除夕转瞬即至,虞忌受邀携家眷参加宫宴,此不失为天家安抚他这个失势的护国大将军采取的怀柔手段。又或者,刀前赏糖,暗示他宫宴过后,新年伊始,国家予君荣乐,君自当沙场赴死以效之。
精明如虞忌,当然早看穿了此等计俩,但天家赐下的体面,哪怕是鸿门宴,明面上,总不能拂逆君意。非但如此,还要毕诚毕恭,使礼乐大兴,宾主尽欢。
自打上次朝堂之上谬论功勋,虞大将军便心生嫌隙,此后一直心中有气,眼下却仍换上簇新袍服,诚可谓表里不一。
虞愔亦换上色泽殊丽的缥蓝裙裾,内衬月白褶摆,和通身棠紫的虞瑾并站在一起,身姿更为弱质纤薄。
虞臻穿上云纹袍服,簪冠皂靴。武将挺拔的身板衬在轻逸袍服间,愈发如玉楼飞霜,俊朗醒目。
虞忌看到长子琅玕有成,阴霾的苍脸上才绽出一丝由衷的欣喜。
申时,虞氏一家人便乘坐宫中派来的车舆,入宫候宴。
宫宴设在凌波湖畔的水榭,桌席已毕,茶果食馔,具呈其上。
这是虞愔第二次进宫,御赐的茶点、御用的杯盘比之幼时所见更为增色。缦回的廊亭涂饰红漆,张贴彩纸,桌椅通用红枫木,一派喜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