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外,御湖泛波,湖心筑一高台,早架起鼓瑟笙箫,供开宴后乐伶起歌舞助兴。
虞愔曼看着,天光尚早,坐席间多见虚席,目光远至廊亭尽头,见南氏坐席间只凭立一人。因隔得远,看不清容貌,唯见身姿俊逸,隆冠广袖,看年纪,当为南氏南衡。
虞愔不由怔忡。
他独立席间,虚位环伺,宛如身处之朝局。然南氏公子远眺湖心之高台,翩然容与,有王谢遗风。
处境虽偏,声色虽寂,见其之人,又无一能将之忽视。
虞愔亦然。
宾客陆续入席,直到酉时筵席客满,鼓乐大奏。天子携贵妃沈氏、储君华益上座,齐天子简单序言几句,席间众宾起身礼拜,天子复言不必拘束,今夜只当此处是诸君府邸。
宫宴始开,黄钟大吕雅乐齐鸣,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醇酒与炙肉之香飘散百里。
天色将暗,残雪胧月,嘉宾酒兴方起,湖心高台琉璃宫灯渐次点亮,彩彻区明。映出高台擎柱间萦绕的鲛绡红绫、和烛影摇红间一众拈箫抱瑟的歌女倩影。
单看这香艳旖旎的图景,已足够**,不少宾客凝眸贪看,平素拘束惯了的目光,此刻肆无忌惮地在妙龄少女腰间胶连游走,佳酿入喉,佳人隔岸,当真说不出的适意。
不妨一声挑弦,繁华尽处一声清响,让人骨头也酥了。只见正中的歌伶低眉拨瑟,缱绻仙音绵绵而至,萦绕不绝。
湖波为之悸动,杯盏为之停驻,其余几女箫音渐起,箫瑟合鸣,引凤招鸾,连天子亦抚掌称赞。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虞愔持玉瓒于席间相望,妙龄少女总有动人心魄的青春,非止于其乐技。
她晃荡杯中酒液,美酒如血一般,入口涩里回甜,她并不喜欢。不经意转头,目光竟一路越过吃相百态的宾客,看到廊亭尽头的南氏公子。
很意外,他并不像沉迷声色的人,但此刻亦停杯投箸,目光锁在台心那名红衣歌伎身上。意兴全无,阑珊亦无,他的人就是这样,看不出喜哀。
只一瞬,清雅的身姿便被攒动的冠冕挡了去,更加遗落于喧嚣之外。
虞愔将目光转回台上,见那鼓瑟女已停止拨奏,开始献舞。
瑟被她抱在怀中,裙裾开展,腰肢曼颤,青丝如云,飞袂拂雨。
翩如兰苕,婉若游龙。
虞愔识出此女所跳乃惊鸿舞,席间众人初时为舞姿所惊,满场寂然,回过神来掌声如雷,玉瓒击桌之声震彻华夜。
高台上诸女退尽,唯余抱瑟一女,惊鸿照影来。
一舞向终,又取怀中锦瑟,拨弦之声如击玉磬,以此收束。
此非乐坊,宾客不得以红绡相掷,似欠风流。便有人带头将杯中酒液飞洒湖中,以表溢美之情。
余者纷纷效从,一时与水榭相接的湖面尽染朱色,涟漪频频,醇香弥漫。为灯彩一照,鳞光跃金。
人皆空盏,虞愔手中的玉瓒尚余半盏美酒,此时便一饮而尽。
再看廊亭那端,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席,酒菜未动,桌绸如新。
歌女谢幕,琉璃灯黯,众宾顿觉心头空空如也,山珍佳肴入口也味同嚼蜡。始知心绪仍被伶人的瑟音舞姿牵引,拨弦低腰,一举一动,早已深入人心。
席间忽有礼官前来相告,说陛下有意请世家贵女于教坊司演奏之后,登台献艺,以增宴饮之乐。是故前来征询虞氏二位小姐的意思。
虞愔不置可否,虞瑾见状,抚了抚腰间父亲所赠的佩剑,于是上报了个舞剑的曲目,名曰《破阵》。
礼官记下,着教坊司排备,复看向虞愔。此间,虞愔见虞忌亦看向她,目光中不乏厌恶,于是淡漠地转头,轻叹一口气,对那礼官道:“我清弹一曲,教坊不必特意筹备了。”礼官称是。
当先登台的是王氏小姐王嬛,王嬛于湖心高台之上,为宫宴作赋文一篇,引经据典、逸兴遄飞,将大齐之隆盛淋漓道尽。此番才情本该为诸君称道,奈何靡靡舞乐在前,人性又耽溺声色,众宾对王嬛作赋并无太大兴趣,只是惧于其父王岚权势如日中天,假意逢迎了几句,便皆自顾饮酒、及时行乐。
居次登台的据说是沈贵妃的侄女,那女子怯弱柔婉,似是被强推上台的。登台后,也只清唱采莲歌谣一曲,音色平平,倏而唱罢便怯生生退去了。
其后还排有几位世家贵女跃跃欲试,预备在天子面前名动华筵,才惊四座。虞愔见南衡仍未归席,不觉心生疑窦,便也悄然离席。她沿着廊亭绕湖半周,转到高台之后,方发现一条石径从台后通往岸上,供表演者上台或退场。
岸上嶙峋湖石形态各异,堆叠在一处,大成规模。幽幽月色将湖畔枝杈投影其上,状如鬼爪,夜里黑黢黢的,此处却也是个藏人抑或交换阴私的绝佳之地。
虞愔暗暗摸到湖石之后,见石间打了许多洞道,可供一二人穿行,便分拂开依壁垂落的枯藤枝蔓,才潜行数步,果然听见一道男声。她忙止步,闪身藏于石块凹缝里,想要再细细分辨,却只听见一女子低低啜泣。
石道迂回两折,便又通往外界。此处有一方空地,四周为藤枝所掩,颇为隐蔽,而此时在此饮泣的正是方才湖心抱瑟跳惊鸿舞的伶人。
她一袭红衣,本如榴花欲燃般惊艳,而她却亲手狠命撕扯遍身的红色,裙幅已然毁裂,她却犹不能餍足,泄愤一般重复撕扯的动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