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望着一双儿女,如今成龙成凤,只觉得平日抄经礼佛,所用的虔心,现世当真受到了神明的福泽,有种夙愿得偿、感恩怀德的不真实感。
美目从如珠似玉的长女身上渐渐移向长子王伶,王伶茂年右迁,为御前新贵,果然谈吐见识都不一样了。
萧夫人道:“子咏,你妹妹如今是蓝田种玉、红叶题诗,与太子殿下佳偶天成。倒是你,今年已然二十六岁,虽说一心社稷,为陛下分忧、为黎民百姓谋福,可自己的终身大事,总该分些心思,好好想一想罢。”
“若是有心仪哪家贵女,你同为娘说,为娘定能让你称心如意的。”
“这……”王伶吞吐了一下:“今日是妹妹嘉封,子咏的事,暂且还……”
他本想说自己暂且还无暇顾及男女之事,哪知萧夫人追问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婚娶罢!”
“别家公子侧室都纳了好几个,甚至已有孙儿承欢膝下。子咏将近而立之年,君子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也要先成家、后立业呐!子咏有宏图远志,也一直克己奉公,为娘甚慰,可是王氏这样显赫的门庭,总不能子嗣凋零、后继无人啊!”
王伶垂首听训,脑中混沌,鸿蒙处掠过的,竟是齐宫凌波湖畔、幽秘的假山石后,惊鸿初见的那一袭红裙。
既而韶华青娥泪痕斑驳,红裙残破,宝瑟断弦,雨湿泥红,让他有锥心之痛。
是时王嬛盈盈劝解道:“母亲莫急,长兄乃家骥人璧,只是书读得多了,难免沉湎进去,还未懂得姻缘的妙处。”
“待女儿入了宫,从绮户朱门里为大兄择选一位姝丽,到那时,佳人相伴,柔语熨帖,母亲又要担心大兄荒废公务了。”
“你这精乖!”萧夫人笑着佯拍了王嬛一把。原本就是精益求精的自扰,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而妹妹最后一句虽是戏语,落在王伶耳中,却分外沉重。
所谓姻缘,大约讲求一个“缘”字,他并不想任由别人安排自己的婚姻。哪怕日后夫妻同心,纵举案齐眉,终意难平。
从前,他是不甚在意这些事的,总觉得何人皆是一样。
那些贵女们,自然被世家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温婉贤良,和族中姐妹没什么两样。
而于他,终究只是淡如白水。饮之无味,唯有冷暖自知。
他既难生出什么情分来,倒不如多用些精力在政事上,以免误人自误。可往深里想,那藏匿于心底的念头愈发荒谬可笑。
若说,他钟情于一袭红衣呢?
不不,当敏感又脆弱的嗔怒浮于眼前时,他唯有自叹。善缘若是强求,倒成了加害了。
世家子弟成潘杨之睦,有自来矣,更有甚者指腹为婚。思及此,则又觉得情缘凋零,余生便也就是那样了。
遂违心对萧夫人道:“子咏听凭母亲安排罢,想来母亲相中的,便是最好的。”
萧夫人得他一言,顿时觉得金石开了窍,挖空心思左右斟酌,一下又觉得配得上长子的贵女屈指可数,誓要寻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来。
正堂内,天家赐诏带给王氏的殊荣和喜悦没有任何褪减的意味,尤氏一人默默回到清风轩,对着黯淡春屏自苦。
王嬛既已受封成了太子妃,聘入东宫,那王氏自然而然便成了天子的亲家,效忠天子,不可再同世家为伍。
她的王煦与虞小姐的婚事,当然也只能被煊赫的恩荣冲淡,无疾而终了。
王煦仍在作画,画他心中的清净山水。既不为自己失却良配而自伤,亦不为族中嫡妹将戴凤冠而欢喜。
他总是淡淡的,不争不抢,泯于众人。
奈何脸上的痘痕触目惊心,总是在尤氏最烦躁的时候,心魔一样揪住她的注意。
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命途多舛。
她的命可真苦呐!屈居人下,眼见着没出息的儿子也能迎娶世家嫡女,好叫她扬眉吐气,也做成大将军府的岳母。
咫尺之遥,转眼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总不能再撕了王煦的画,因为那也于事无补。
错不在他,天命过于偏私罢了。
王煦提笔落墨,他擅画山水,今日却在青山崖壁间的断桥之上,多加了一人。
一名女子。蓝衣幕离,于缥缈云雾中仰见青山。
她亦如蓬莱仙岛,如忘川蒿里,如他可望终不可即的云色。
虞愔。
他生性简淡,不喜攀附权贵,而她竟同他一样,是族中不得宠爱的弃子。
她清冷、剔透,初见时遮着容貌,如雾里看花。可他确信那便是他的意中人。
不悔,不倦,不迟疑。
她懂画,识礼,令堂还曾收藏了师父的丹青。
那时他想,他同她还是有些缘分的。奈何如今看来,只是命运同他开的一场玩笑。
他用不为人知的惆怅将一幅山水画完。左右相看,却觉得山山川川都配不上她。
他有多羡慕,未来可以与她比肩的那个人,从而无比憎恶脸上无法消除的痘痕。
丑陋的容貌、宽胖的身材,大概他真的不堪与配罢。
毕竟她那样清执又通透,她值得比他更好的人。
*
虞忌听闻王岚毁婚,气得跳脚,大骂王岚是趋炎附势、背信弃义之徒。
骂完王岚,又骂虞愔,说虞愔孤星入命,天煞凉薄。不仅克死了发妻,更是连自己未来夫婿也未嫁而缘夭。
实乃虞氏之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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