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愔任由父亲谩骂,绝不还口。心道自己既嫁不成王煦,是否也不必再在虞家装这名义上的虞三小姐,不日便可搬回绿绮别馆,同芸娘相见了。
暗自庆幸自己免于替嫁和被利益捆绑的婚姻,虞氏所面临的隐忧也如水下礁石般,在日渐枯涸的水域变得异常险峻。
那些她曾想一己承担的责任,随着王氏毁婚,飘飘然卸下去时,她只感到无力。
无怪年迈的护国大将军只剩下牢骚满腹,他可以是疆场上的常胜将军,权谋角逐之间,却只能做个手下败将。
王氏在与虞氏联姻的当口另攀高枝,看似成了太子一党,王岚却是得齐天子重用的肱骨,又尚公主。背后下这步棋的人,显然是先一步猜到了天子的心思,才顺意而为,让王氏不仅做天子臂,更成天子眼。
监察东宫,代陛下行牵制之便宜,以免东宫渐生羽翼,再想掌控,就不那么容易了。
王虞联姻,本不为天家所看好,但天子没有打压任何一姓,反而赐下婚旨,四两拨千斤便将党锢之祸东引,实在高明。
这与前番压制虞氏所用的雷霆手段大相径庭,怀柔又切中肯綮,聪明又不那么世故,这绝不是齐天子所为。
他背后执棋布局之人心思缜密,棋高一着,她能想到的大齐权臣之中唯有一人,普天之下,大约也只能是他。
虞愔想起除夕宫宴后,他失控般地撩起自己的面遮,问她就甘心这样嫁给王氏,把自己卖了吗?
那时迎面寒风险些令她肺里呛了凉,她喉间满是生冷的苦涩。她说,她不想嫁。
也只能是在心里。
果真那样,虞氏就会被孤立,百年间的用血肉筑成的功勋,每一个战死沙场的虞家人都会指着她的鼻梁质问她,你虞愔,凭什么不能救家族于既倒,你凭什么不嫁?
所以她嫁了,她也救了,可谁来救她?
如今他以无边富贵令王氏主动悔婚,是巧合吗?
她摇摇头,大约……真的只是巧合罢。她的心愿,连她自己都可以放弃,何况旁人呢。
*
春分时节,又淅淅沥沥落了一场春雨,万物萌发。
虞愔坐在绿绮别馆的梅园中抚琴,绿梅已谢,她又见过了山中梨花、桃花。花凋叶长,从鹅芽到绿意蓊然,清郁气象将她包裹其中。
不爱争春群芳聚,偏爱霜雪绿梅痕。
她在园中栽梅,最初喜那天地净白间,雪浥绿萼的殷殷碧色。如今守着一园青叶,春时得其阴,夏时尝其果,四时的意趣,便都在其间了。
她手间拨弄琴弦,流泻出空山相谐的泠泠乐音。
可怜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今日,是皇太子殿下亲迎王氏长女入东宫的日子。
她仰头望见迟迟天色,天际有溶溶流云,暮春的晚空,香灰色瓷胎一般,只有夕阳镀上一抹艳色。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与王氏小姐已经同牢合卺,步入洞房了罢。
那她便奏一曲《凤求凰》,遥祝宫墙之中,代她行婚礼的一双人百年好合。
相见虽晚,早悟兰因。
“王氏王嬛,禀秀云汉,增华女宗,卓尔洵淑,迥然昭异。肃雍之道,能中其和,缛丽之功,自臻于妙,不资姆训,动会《礼》经。甫及摽梅之年,眷求和凤之封,用开汤沐,方戒油軿。我有鹤彰,夙称雄贵,申之婚姻,以修国好。现以佳妇嫔于我朝太子,尔其式是则,以成妇顺,服兹嘉命,可不慎欤!”
礼官于大典之上宣读册封王嬛为太子妃的诏文,此后东宫乘銮舆,亲至王氏府邸接太子妃入宫。
繁文缛节,昭彰煊炳,待王嬛与太子同乘归去,满城贵女皆于轩窗纱帘之后,偷窥太子殿下仪容。
口耳相传,只说鹤驾是何等清朗华贵、凤目如淬,低眉抚袖,殊胜满京华之冠盖。还归东宫,不知要害多少闺中少女相思成疾。
王嬛却扇时,完完全全看清了东朝的样貌。
他一双凤目半掩在冕旒玉珠后,鼻若悬胆,薄唇若削。
礼官言:“拜——”时,她僵直着身体拜下去,额头触地,头顶的凤冠重的要压断她的脖颈。
她强撑着直身,抬眸只见面前人玉冠高耸,章服华艳,那一双眼深沉地望着她,叫她害怕。
“皇太子殿下今日大婚,从今往后与太子妃殿下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携手共度余生。是故请太子殿下还拜太子妃殿下。”
礼官言毕,她陡然听见旒珠晃打,便见玉冠下坠,犹如玉山倾塌,太子竟向她跪拜下来,令她霎时不知所措。
如淬凤目近在咫尺,那一瞬她讶异,母亲说,她是太子殿下第一个女人,他亦将是她唯一的夫君。
她有心喜,有畏惧,可为何,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波澜?
册封大典结束后,诸官罢朝。王岚执笏板行于百官之首,其后不乏屈从者,阿谀溢美,听得人耳中生茧,却心里熨帖。
虞忌身材魁梧,几步便与王岚骈列。
王岚睨了这个武夫一眼,恰巧天边一只燕雀停栖在宫檐上,虞忌语意含酸:“中书令看到了吗,鸠占鹊巢,也只能暂得栖依,不能长久的。”振臂一呼,那雀鸟果然受惊掠走,没入云间去了。
王岚只觉此人粗俗至极,羞于为伍,口中却不着痕迹地回击道:“虞将军慎言,鸠不是鸠,雀亦非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荧火之光,也敢于日月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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