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烤着校园每一寸土地。
程淇此刻正在参加文综考试,肃穆的考场里只有笔尖疯狂摩擦答题卡的声音。作为一名偏科战神,面前的文综卷就是她的救世主,她的写字速度看起来时刻会把笔甩飞出去。
但这时,她的班主任竟出现在门口,叩门声吸引了大部分考生的目光,直到班主任口中叫出了程淇的名字,一边向她招手,程淇才错愕地看过去。
她坐进了办公室,她一边狡猾庆幸着不用考试了,一边担心起班主任所为何事。毕竟家里那两位一天到晚麻烦不断。
“你妈妈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爸出了点事,让你赶紧去人民医院。”
程淇有种“果然如此”的成就感。接着她意识到不是自恋的时候了……我爸?医院?我爸不是在外地上班么?回来了?
离开室内,简直跟躺进沸腾的油锅别无二致。内陆地区的仲夏恐怕可以造成一种集体性创伤了吧……程淇想。
程淇生活在一个十八线小县城,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城建、交通,都可以称得上荒芜。她站在路边等了半天任太阳曝晒,终于招揽到一辆出租车,迫不及待钻进冷气里。
路程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远远看着那红十字庄严而神圣,这大概就是整个县的标志性建筑了。程淇心疼地付了二十元巨款车费,本就拮据的生活又要雪上加霜,在逼人暑气的加持下,她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怨气,暗骂老头事多。
在一楼大厅,程淇看见了姑父姑母。两人愁容满面,眉毛皱起,一言不发,像是遇到什么巨大的困难。程淇被拉着穿梭在医院,经过一个又一个诊室,乘坐了一个又一个电梯,全程毫无头绪,也不见姑父姑母解释一下。
最后,几人脚步终于停下了。程淇常舒一口气,这恐怕能抵上她一周的运动量,平时在校她都粘在课桌椅上。她抬眼一看,肿瘤科?
没走错吧!她又四处扭头看,也并不是她以为的还有电梯要等啊。还有半个头没扭回来,姑父姑母竟然就走了进去!
她没来得及思考,一味跟随。
这竟然真的有那个老头……那张熟悉又令人害怕的脸缓缓转过来,皱纹似乎又增了几条,头发又白了些许。
程父确实一直在外地上班,这次回来程淇
毫无防备,没人告诉过她。
程淇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一个从不恋家忙于赚钱的中年男人,没有提前告知他的子女就回来了,此时还坐在医院肿瘤科,旁边局促地站着俩亲戚,还有这许久的沉默。
莫非是她爸长肿瘤了……
事实确实如此。沙哑低沉的嗓音告诉她:“我得癌了,已经是晚期……一开始只是头疼,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想瞒着你,也瞒不住。”
如此平静的语气能吐出如此沉重的事,仿佛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一阐述着自己的罪过。程淇此时就像个神父,静静听完,思考着,又是一阵安静如鸡,仿佛在等神父宣告什么。
程淇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有些难以置信。癌症于她而言似乎从来只听闻于网络媒体,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边,竟然选中她的父亲。但程淇似乎感受不到什么悲伤,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批判自己也太没良心了,极力地感受内心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以消除被道德谴责的感觉。
接着,医生发话了:“先别太消极嘛,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疗愈的可能性的……虽然小,但是不能说没有吧!这种时候千万要相信自己的。”
这一番发言洪亮地响彻在诊室。程淇这才想起这还有个医生。
姑父姑母附和着。
程淇看着这一幕,诡异地觉得这也不是啥大事,把自己从考场叫到这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她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什么也帮不上,而且一般这种时候,家长不是都会顾及孩子的心态选择隐瞒一阵嘛……
但马上,程淇又被自己的冷漠吓到。至亲查出身患绝症,她怎么能做到像个一味接受信息而没有情感的AI一样?甚至此时,她想到自己的考试觉得好可惜,写了那么多结果白写了,还会被判缺考。
这事结束后,程淇匆匆回家了。父亲患癌的伤痛甚至及不上可以回家休息的愉悦。她躲进自己阴暗的房间,窗户紧闭,窗帘拉拢得不留一丝缝隙,冷气直吹,她躺进被窝,颇有种身处太平间的错觉。但她感觉全身筋骨都得到了释放,像一团皱巴巴的纸团被舒展开来,幸福涌上心头。
程淇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愣,思考自己为什么一点也不难过,但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她陷入回忆里……
那时,小淇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爸爸妈妈又在打架,她只好照例躲在餐桌下。身体太小,四条腿的桌子全然遮盖住她,就像只犯错的小狗一样瑟缩在笼中。
好一会,终于安静下来了。小淇这才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水。环望四周,狭小的出租屋已经凌乱不堪,晚餐的剩菜连同盘子和碗被砸碎在地,饮水机也咕咚咕咚往外漏水。这个家如同被战争洗礼过。爸爸摔门而出,小淇跑进没开灯的厕所找妈妈。
小淇拉起妈妈的手,粗糙、臃肿、僵硬。女人顿时尖嚎起来,把这孩子从身边远远地推到地上,面目狰狞,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而疯魔。
这下小淇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呆愣在原地,身上淤青了几块。
妈妈撕心裂肺地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离婚了!”
“我就不应该生下你!”
她抄起衣架往小淇身上挥了一下又一下,红痕久久不消。小淇很难过,想着为什么。
她伤心又害怕地跑出家门,也不知道去哪,在楼道里乱闯。房东奶奶的脸恰好怼进小淇眼里,看她哭花的脸,奶奶大致明白了什么事,一把抱起小淇往自己家走。
房东奶奶家的门上一年四季贴着个“喜”字,时间太长,以至于都有些发黑,奶奶一个人住个小单间,昏黄的灯泡把屋顶熏黑,墙皮东缺一块西缺一块,一张铁架床一张圆木桌,统共是这样。
奶奶双臂把小淇围抱在怀里,“乖乖,怎么啦?”
“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他们不想要我了。”边抽泣边说。
奶奶眉毛顿时挑得老高,嘴角竟有些诡异地上扬,随即又收回,“怎么会呢乖乖?他们不要奶奶要!”
小淇打从心底里喜欢并感激奶奶,只是今晚太混乱,她累的睡着了。
印象里妈妈总是打她,有时是因为扫把没拿好,有时因为忘记作业,有时因为睡前没有帮妈妈关灯……
第二天早上,小淇在自己家的床上醒来了。今天的太阳真大啊,感觉都快被灼伤了!妈妈拿来书包和早餐送小淇去等幼儿园的校车,比昨晚温柔多了……她和小淇道歉:“抱歉,生气的时候总控制不了说气话,原谅妈妈,为了你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还有啊,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别乱说,人家听到了不好。”妈妈拍拍小淇肩膀。小淇乖乖去了学校,觉得自己好爱妈妈,怎么会怪她呢?
“小淇在幼儿园特别活泼!每次见到我都打招呼,就连上厕所也是呢,又礼貌又聪明,手工作业都有我意想不到的创意!”老师说。幼儿园的老师都非常喜欢小淇,小淇自己也知道并骄傲着。
她总是不爱回家,小孩子确实比较贪玩。偶尔拿着从父母那获得的一块钱和小伙伴买零食吃,消耗掉所有无处安放的精力;偶尔拿出画纸和蜡笔涂鸦,常有人夸她画的好;有时一个人去公园奔跑,捡石头捡树叶,池塘边捞蝌蚪。外面的一切都充满生机。家里的一切太过躁动,好像随时可能爆炸……
程淇感受到温热的眼泪流淌在颊间时,思绪才被拉回来。记忆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从小到大,仿佛一场从未停止的持久战,打得这个家人心俱疲。
她不再想纠结这些了,有毒的催泪剂。事实上,初中时她就在全市最权威的精卫中心确诊了躁郁,养成思维反刍的坏习惯。
那家医院占据了海湾上的一座小小岛。入院前要走过一段长长的桥,锈蚀的桥栏看起来已经在风雨中挺立了漫长的岁月。桥下是海水不曾停止的心跳——污浊的充满垃圾的浪涛。
往后小淇需要隔三差五地去取药复诊。每每看到那破败的仿佛随时要坍塌的铁桥,那肮脏被人遗忘的海水,小淇总觉得自己和它们很是契合,如若在宇宙上空有造物主偶然一瞄看到了这,那绝对是一幅令人感叹的艺术作品。
程淇从此克服了药片经过口腔滑过喉咙的恐惧。记得小时候,妈妈盯着她吃药,她假势吞咽,却偷偷握在手中,药衣被掌心的温度消融,最后小淇丢进了厕所。但最后,病还是痊愈了。现在吃药已经毫无违和地融进小淇生活中,和刷牙洗脸这样渺小却必要的事一样。
只不过程淇觉得这些药给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虽然确实有治疗效果,但副作用可能更大,所以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她就攒着没吃,和小时候竟然重合了。
程淇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直到她关注的连载网文发布更新,仿佛生活找到了目标一样如获至宝地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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