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程淇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上学。
学校的枯燥仿佛天生就是针对她这种人的——没有什么潮流的兴趣以至于混不进任何小群体,性格内心安静,成绩中上(也就是传说中学习压力最大的那批人),为人也老实本分,没啥情商。程淇大部分时间离不开座位,要么学习要么睡觉,没什么社交,唯一的朋友是个娘娘腔,叫游政洁。
开学第一天时,程淇就注意到这个男生,言谈举止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直到她想起了自己追番的双男主文。游政洁的脸长得很俊朗,细看有些像1987版《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文邹邹的书生气。
可能从这第一眼起就注定了两人有缘分。游政洁讲话不带点热梗是说不了的,每次都像要把程淇后半生的笑点给全部预支掉。游政洁后来了解了程淇的躁郁病史,内心善良的他心中暗自设下一个治愈程淇的小信念。
程淇从来都很感激政洁对自己的陪伴,毕竟换作别人,单是内向这一点就像个盾牌一样抵御了别人靠近她的脚步,更别说知道了她的过往,唯恐会避之不及。只有政洁,他从不是出于自私的好奇心而故意接近程淇,仅仅只是接受缘分安排。
但最近的日子,游政洁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发觉程淇开始有点不对劲。她总是挑着吃饭的时间埋头睡觉,甚至对食堂一周唯一一次的好菜色都免疫了,只断断续续塞些政洁带回来的小零食进嘴里。而且,程淇的脾气变暴躁了,政洁讲笑话试图逗她,她竟然会烦躁。起初,政洁以为只是程淇的生理期来了,直到数着日子过完了一周,程淇不改丝毫,反而越来越不像个人。
程淇也发觉了自己的变化,情绪如同极速的潮涨潮落,上课也不自主地发呆,作业更是大脑宕机。这种熟悉又深刻的感觉,她恐惧并且了然自己的病情复发了。初中时,她被这病折磨得食难咽寝难安,甚至小命都快搭进去,一度休学,这种痛苦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遵医嘱的后果果真那么严重,大不了死的心态是完全抵抗不了的。
许是病的威力真的太大,她这才笨拙地反应过来政洁不离不弃的照顾。程淇的歉疚感不断袭来。她准备找游政洁好好道歉。
政洁正对着数学作业抓耳挠腮,看着程淇一脸认真的熟悉模样,心里感叹:这鬼终于从我家小淇身上下来了!?一阵欣慰又惊喜,好奇程淇所为何事。
程淇将他拉到外面走廊。
走廊墙壁上嵌着两扇大玻璃窗,明净透亮。窗户此时敞开着,和墙壁形成三角形的夹角,簕杜鹃花热烈地挤进来。程淇和游政洁站在花前,手一致搭在窗沿,短袖以外裸露着的半截肌肤被风吹得冰凉。簕杜鹃花不绝地落下,落于地面,于水中,于窗沿,却不见藤蔓上稀疏。
“对不起,我很感谢你的照顾。我知道我最近很反常,可能和我的病有关,具体的诱因我也不太清楚”,程淇撩撩头发,垂下眼。
“我的粗心大意伤害到了你,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反应过来后真的很愧疚,对不起。”程淇看向政洁,消失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有些陌生。
“你的毛病就是容易想太多,没事的。但是我现在更担心你的病。”
“如果有天我死了,记得把我手机烧给我,我收藏了好多网文还没看,知道么?”程淇开玩笑地说。
“那你坟头会炸掉的。”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程淇此后经常请假缺课。请假的日子里她都待在偏僻的老家,躲在阴暗的房间里,她时常感觉自己被裹上了一层塑料膜,将她手脚紧紧束缚住,让她的鼻不再能呼吸,让她的唇不再张开,让眼睛不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也流不出眼泪。只是不伴随任何动作地躺着,就精疲力尽,她想让倔强的大脑停下来,就只能睡觉。醒着的时候,她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白天和夜晚在小淇这已经不再需要分界了。
这种情况绝非烟花爆炸般是一瞬发生的事,但要追根溯源,又恐怕太模糊不清。大概许多年前,这颗强劲的种子就已经埋下,在没人看见之处默默吸取养分,势必某天会冲破土壤的,势必某天要开花结果。
冬日里的雪花一片片飘零,单看哪片都如此渺小,落在手里就消失了,可一旦地面开始倾斜,你能阻止它滚成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崩裂吗?
程淇这样躺了好久好久。唯一清楚她情况的只有游政洁。他近几天独自在学校,每天都期待着程淇来填补那个空缺的座位,但次次落空。政洁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同时又心疼担心。
……
自从程父查出病,程母从小对程淇的念经功力大大加倍。本来初中程淇生病后,程母已经改正了很多,深知自己会给程淇带来无可弥补的伤害,但随着程淇病情好转,且不再吃药就医,她似乎把这事抛之脑后了。现在,竟又开始。
要说程淇没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短时间的忍耐迁就后总能换来一阵风平浪静。这样的平静把她自己都能骗过去,事实上心灵某个角落已经被创了个大洞。
这可能就是主要诱因吧。其次就是高压学习下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身体时常出毛病。
约莫过了一个月,程淇感觉自己里里外外被透支了个干净。她肋骨处疼痛难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请假耽误课程是其次,最大的问题是医药费。程母总念叨治父亲花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她一个女人赚的钱够吃就不错了,要她节省。但却丝毫不清楚女儿的状况。程淇想去医院检查的念头马上就被这股压力盖过去,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凭她这状况还上个鬼的学?先活下去再说吧!
咬牙又坚持了一个星期,她休学了。这个星期能坚持下来完全不是因为她还有什么余力,只是凭着游政洁这个她脑中坚强的意志。
休学那天,程母竟不如想象之中苛责,一反常态。程淇觉得诡异,但更多的是为即将来临的摆烂生活的开心,想象着天天待在空调房里,温暖柔软的被窝包裹住全身,每天有读不完的连载……或许自己还能实施一下一直埋藏在心的小小心愿——写网文。想到这,她不由自主笑起来,这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矫情装病只为摆烂还不敢面对自己的废物,但做个幸福的废物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教学楼才翻新不久,颜色最接近梅尔诺酒红的墙壁,每上升到一定高度就被贯穿的白色防护栏斩断,一共五层。艳粉的簕杜鹃从顶楼延伸到地面的输水渠,盖住了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风有时吹拂,花朵就轻轻飘落在浅窄的水流中,像瀑布,像新娘的婚纱。
程淇最后看了一眼学校,当初拼死拼活考上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家里亲戚听说这事,都连连叹气,感慨着这一家也太不容易了,年过半百的父亲患癌,女儿好不容易抗过精神病结果又复发了,家里没个房没个车的,还欠一屁股债……
程淇对于这一次的离开倒显得十分淡然,仿佛已经将所有的顾虑都抛诸脑后。她此去是抱着不走回头路的决心,但却并未因此而产生丝毫畏惧。尽管她明智地保留了学籍,算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然而实际上,她非常清楚踏上这条所谓的“后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听上去有些幼稚的冲动,但她也别无选择。
随着年龄增长,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逐渐成长为懂事明理的少女,程淇越发清晰地认识到自身与他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似乎始终难以融入周围的人群之中。这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使得她所选择的道路注定充满坎坷崎岖,至于最终能否抵达理想的彼岸,则完全是个未知数。
程淇在反刍思维当中,反复咀嚼着自小到大所历经的种种往事。渐渐地,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生长在一个扭曲变形、极不正常的家庭环境之中。那些曾经让她备受折磨的痛苦感受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有着深深扎根的源头。当领悟到这一点后,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油然而生——毕竟这些责任并不在于她个人。
……
这天,程淇意外收到了自己曾经的心理咨询师的消息,询问她最近怎么样。程淇很是惊讶,毕竟有一两年没怎么交流过,只是默默刷着对方动态,正好在程淇这段正常生活的转折处,他就突然出现。加带着这份神圣的职业,程淇觉得不可思议,她最近的生活状态确实有值得让心理咨询师值得一问的地方。
她问:“你怎么突然出现了?”她突然想起这位咨询师涉猎广泛,什么小六壬好像也精通。莫非是他算到自己有什么灾厄,好意来提醒……
“刷到你的朋友圈,突然想起你,看出你最近心理状态可能不太好。愿意和我聊聊么?”
“原来是这样。确实不太好,但我累累的不想说,不想给你添麻烦。”程淇随手挑了张自己拍的天空发出去,蔚蓝的底色上布满水波般的层云,就像海浪伴随着边缘的白色浪花。
“很漂亮吧?”程淇转移话题。
“确实。你的眼中总是充满美丽事物。”
咨询师叫郑经宁,二十五岁,朋友圈看来他喜欢健身,喜欢烟酒,喜欢摇滚,热爱工作,住在海边。给人一种很稳重,生活有条理的感觉。曾经和他交谈的场面浮现在程淇眼前,温柔而沉稳。
……
随后的生活几乎都完美地契合了她脑海中预设的蓝图,在安静无光的房间闭门不出,只管啃小说剧情,这不正是事遂人愿吗?
程淇精挑细选了一个小说平台,准备开书创作,来缓解在校争分夺秒但现在无所事事的落差,找点事做能消减她的罪恶感。不过她清楚自己的尿性,并不指望能坚持下去,毕竟这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但最后都放弃了,写小说当作家的念头却是一直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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