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看着坐在地上,浑身脏乱的大伯娘,面色严肃:“王春香。”王春香是大伯娘的大名,“当年你帮元家二房去郡城寻人,可是亲耳听说莲娘跟穿金袍子的人私奔了?”
前头的事失了理,王春香自是虚得不行,元二站在一旁,孔武有力,张大夫站在另侧,有理有据,村长站在中间,刚正不阿,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见过这场面,坐在地上都忍不住两腿打颤,哭都忘了,磕磕巴巴地说实话:“我打听……打听到我那弟媳在某处卖刺绣就寻过去了,问了一圈,独有个小贩有印象,说莲娘帕子绣得好,入了大户人家夫人的眼,那人家有钱,使唤来买刺绣的管事穿的都是金袍子,那管事还把她请过去让夫人问话了……”
原来如此!
元春娘顶了这么多年的坏名声,真相竟是这样!
村长瞪了她一眼,又看元家老大,大骂王春香:“好好的一个家,竟被你三言两语挑拨成这样,连累莲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妇人遭人骂了这么多年,你个恶妇!”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看王春香的眼里都带着恨,跟着骂她“恶妇”,遭了山匪本就可怜,还要被她诋毁如此,好好的一家人,什么仇什么怨!
“这样的恶妇还留着作甚?”
“心思歹毒!”
“可恶!”
“可怜了莲娘,可怜了元春。”
“难怪元明没了,是叫她这个娘克的吧!”
“这种败坏家族的人,就该休了她!”
七出之条里,“恶”便是一行。
王春香脸色煞白,她嫁给元大这么多年,如今刚没了儿子,还要被休弃,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好过活的?
大伯也急了,他可没想休妻!
可村长并不看他,反而先去看了元二:“如今真相大白,元家二房你想怎么办?”
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都在看他。
元父沉着一张脸,攥得拳头都发白了,过了许久才说,声音低哑:“同江小子道歉,明日给我家小莲上香磕头去。”
村长这才问元家大房:“你们可同意?”
大房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连连点头,连连道歉,向元父认错,向元春认错,向江酌道歉。
村长看他俩是真知道怕了,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好了,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就此翻过,若是以后再传出元家二房媳妇的闲话来,那就别怪村法伺候,都拉到祠堂去打板子!”
这一场闹得难看,到最后,竟是连元明的白席都吃不成。
元父铁青着脸带女儿和江酌回家。
一回家,元父便关上了房门,元春呆呆地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儿,随后坐在门槛上出神。
她没说话,江酌站在一旁,也没开口。
过了不知多久,元春才缓缓道:“从小我便听村里人说,阿奶重男轻女得厉害,大伯娘怀二胎的时候,她听人说了句看身子可能是女娃娃,就想着不要了,最后还逼着大伯娘把肚子里的孩子按掉。”
江酌站在一旁,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的侧脸,睫毛弯弯翘翘。
“我娘当时也怀了身子,出了这事后,夜里常睡不着觉,爹知道了,就说分家,反正都成家了,分家也不奇怪,阿爷阿奶跟着大伯一家。”元春支着下巴,说这些时,像在说很久远的事,“后来我娘生了我,是个姑娘,也就差不多的天,大明哥掉进河里,烧坏了脑子……村里人说这是报应,大伯娘肚子里的孩子生在了娘的肚子里。”
元春伸出脚晃了晃,昏黄渐渐沉下来,浓稠的黑夜即将把天空吞噬:“因为这话,大伯娘嫌我嫌得厉害,一直觉得我是她投胎转世的女儿,是个女鬼,因为没能看这个世界一眼就死了,心怀怨念,托生在娘的肚里,便是为了克她,克大明哥。”
当时村里还有人说,原本莲娘的身子瞧着像男娃娃,可大伯娘肚里的孩子没了之后,再看莲娘,又觉得是女娃娃,王春香便是信了这话吧。
方才村长问什么仇什么怨,年纪大点的应该知道,就是这事了,所以王春香才会说金袍子的事,才会心里想着念着吃她家绝户。”
“我没想过大伯娘这么讨厌我……爹那么生气,原想抓大伯娘去祠堂的,可看在大明哥的份上还是心软了。”元春半低着头,看地上,“大明哥是个好人,他还想着我的亲事,我同他都没说过几次话,也没见过几次。”其实元春自己也心软了,但如果不是因为大明哥死了,她定是要拉着大伯一家去见官,“小郎君觉得呢?”
觉得什么?
人死了才会清净。
江酌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见官。”
元春很浅地弯了下眼睛,看着前面的油菜花,轻声说:“那日王嫂上门闹事后,我总忍不住想,如果阿娘在就好了——村里人说王嫂虽然坏,但也是为了王玲。可去年祭山神出了事,王嫂若是真为王玲好,她就该换。他们总说我娘不好,可我阿娘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如果祭山神的是我,娘定会护着我,拿这十两银子去换。”
元春没有娘那会儿,才十岁出头,还是个小孩子,周围的人说多了,难免会想,娘是不是真做了那样的事,可她刚有个念头,立马摇头,把这个想法挥走,她日日夜夜同娘在一起,怎么会不知娘是个怎么的人?
他们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敢胡乱说。
“今日村长伯伯说清楚了,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江酌没说话,见她没有要停声的意思,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坐在长板凳的另一侧,很安静。
元春也并不想要他说什么,能有人听她说话就好了。他不喜欢说话,却很擅长倾听,忽然,她说:“谢谢你,江酌。”
江酌面无表情,没看她,看着前面,不懂:“谢我什么。”
“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坏人,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坏人是不会替我去找村长伯伯的。”她和江酌一起去的张大夫家,自己没有做,张大夫也没同三七说话,只能是江酌干的了。
“万一我是呢?”江酌没问她怎么不问自己为何知道元明的事,只是单纯觉得她这话有些好笑。
他害死了母亲,害了江霁,可能还害了很多人,他是个一出生,就应该被埋进雪里的人,甚至不该出生,可竟然有一天,有人说他不是坏人。
元春摸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三文钱:“三七说谢谢酌哥哥送他回家。”
江酌一愣。
接着,元春拿出一个新荷包,放在铜板上:“元春谢谢小郎君帮忙生意。”
她的眼角渐渐染上笑意,摸出饴糖:“元明哥谢江酌让他爹娘知道真相。”
最后,又从一旁的背篓里拿出一叠新窗纸:“阿爹谢江小子替阿娘正名。”
板凳中间,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叠起来,像是一座连接他们的桥,元春郑重其事道:“就算你是个坏人,我也谢谢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