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鹤有自知之明,清楚知道自己在琼桑雪心中占不了多少分量。对方顶多瞧着他新鲜有趣,这才和颜悦色一些,待之稍稍与旁人不同。
先前听了斥候老生所讲的故事,他心想这毒蝎郎既然懂得知恩图报,本性应该不坏,待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方大约也能理解他的难处。
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刁难呢!
第一步,先拉进两人距离再说。
琴鹤不知称呼毒蝎郎什么好,道友不合适,公子似乎也不对,半晌喉间滚出两字:“兄台。”
他敛眸,作出一副生死有命的戚然神色:“我一小卒,与那琼桑鬼王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他恐怕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又怎会为了我给你十二寒花?”
毒蝎郎果然眉头微皱,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那为何他方才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
“诚如你所见,我生得……绝世姿容。”
琴鹤以袖遮面,半咳一声,似乎有些难为情:“若不是鬼王见色起意,想要纳我作他的王夫,只怕我此刻已经成了他手下亡魂。”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绝世姿容]是系统封的,琼桑雪也确实之前一言不合就杀了麝三娘。他现在还能活着纯属侥幸,至于是不是因为色相,谁知道呢?
见毒蝎郎钳枝微松,琴鹤半松一口气,继续接力:“兄台今日要杀我,我没有怨言,只是有件事想求一求你。”
毒蝎郎:“……你说。”
“我与师妹自小一同长大,她年纪尚轻,还未见过这世间许多风景,我只怕死后她孤苦伶仃无人照应。恳求兄台在我身后,好好照顾我那师妹,莫要让鬼王也害了她。”
“请你,救救她。”
怀中人微微抬头,那张脸生得挑不出一点错处,两点漆眸微抬,眸底幽暗无光,偶间一点泪光滑落,竟如墨嵌鎏银一般惊艳昳丽。
真奇怪,分明是个弱小的家伙,偏偏透出几分欺霜赛雪的风骨来,令人不禁心生怜悯爱护之心。
毒蝎郎见此光景,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怔住,忽然想起在界山与殿下初遇之时。
当时他只是一个躺在地上半人半虫的秽物。
他记得自己拼命想逃离家乡,一路向西爬了许久许久。
因为化妖的过程太过痛苦,他甚至用树杈插进心脏,想彻底结束肮脏的一切,他耳边满是透冷的风声,黑血一点点渗出来在雪地上拖了老长,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他才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醒来时,他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是贺兰吗?你还不懂如何化形吧。”
贺兰,是他的小字。
那人怎么会知道?
他拼尽全力睁开眼,依稀看见一人孤身立着,身后高悬着一轮苍白皎洁的银月,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像是洒满了糖霜,银光泠泠,恍如梦寐。
“世人皆有牵绊,心心念念,牵肠挂肚,有多少人能只为自己而活?”
“回家吧。”
“她一直等不到你,日夜流泪熬伤了眼睛,如今连路都看不大清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心中一痛,这才惊觉那人说的这个“她”,是他的母亲。
哪怕母亲为他日夜悬心。
他如今这番丑陋模样,又怎么敢回去呢?
下一瞬他更惊得要挣扎起来,那人竟然屈身将他抱在怀里,细心宽慰道:“别担心,我能让你以人身重新与她相见。”
……
仅仅转瞬之间。
毒蝎郎思绪微恍,心中杀意已然淡了几分。
只他面上颜色不改,冷笑一声放下钳枝:“人生来便有挂牵,如何能仰仗旁人?你自己的同门,你自己去护吧!”
毒蝎郎猛地推了一把琴鹤,后者一个踉跄险些滚在地上,还好他及时站稳脚跟这才没有出糗。
“多谢兄台!”
琴鹤揉着发痛的喉咙,眼露感激,并没有计较对方粗鲁的行为。
好家伙!顶着一张不屑的脸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果然骨子里是个好人啊,和琼桑雪那种笑面虎完全不一样。
只是毒蝎郎这样断臂少腿的惨烈模样,实在也不适合再和琼桑雪继续苦斗。
琴鹤到底不忍心就这么看他白白送死,低声道:“我曾与你那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殊离他中了滩涂鬼母的毒后一直昏迷不醒,因他修得是正清之道,在人间颇有功德,已经被羽流真人带回天樾玄门中修养身体。那里丹药种类甚多,说不定他已经大好了,你不如不去看一眼,何苦在此缠斗?”
毒蝎郎神色一凛:“你说的当真?”
“我便是天樾玄门弟子,自然做不得假。”
在琴鹤露出腰间的弟子令牌后,那毒蝎郎果然道:“想不到殿下竟有此机缘,我还差点伤了你……实在抱歉。”
现在根本不是道歉的时候。
他们在这聊得火热,琴鹤已经感觉到鬼王看戏一般的视线把他全身扫了个遍。
快走啊,骚年。
“多谢,琴道友之恩,我自当有缘相报!”
话已至此,毒蝎郎自然无心恋战,头也不回地乘着罡风火速退场,只剩下琴鹤一个人在风中尴站。
真是借您吉言了,真希望自己能活到看见你报恩的那一天。
琴鹤悲壮地想着,脸上尽可能保持着平静。
此时此刻,琼桑雪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双眸含笑捏住了他的下巴:“玩得很开心?”
“不开心不开心。”
琴鹤光速回答,又瞬间摇头:“没玩,没玩。您不知道刚才毒蝎郎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脏差点吓得要跳出来了。”
琼桑雪点点头,鼓励道:“继续编,我爱听。”
“啊,是……”
琴鹤喉咙干得厉害,咳嗽一声转移话题:“琼桑大人,您不去追毒蝎郎吗?他好像已经跑远了。”
“一条野狗而已,跑了便跑了。”
琼桑雪心情很好地用拇指摩挲着他下颌:“倒是你,我未来的王夫,若是趁着我杀他的功夫悄悄溜了,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琴鹤瞳孔蓦地放大:这厮方才都听见了?!
琼桑雪笑意盎然的眼睛仿佛在说:听见了,而听得很清楚,听得很愉悦。
他忽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上琴鹤的鼻尖:“毕竟,我可是见色起意了。”
那声音又轻又低,配上琼桑雪一贯动人的嗓音,竟如同**一般暧昧,琴鹤耳根瞬间涌上一层薄红,恨不得穿回去打死那个说瞎话的自己。
“您方才听错了。”
他坚决不承认,侃然正色道:“琼桑大人,像我这样卑微的人,怎么敢觊觎您呢?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能够。”
“我准了。”
琼桑雪面若春风,凑到他红得滴血的耳畔,薄唇微启:“别一口一个琼桑大人,叫夫君,显得亲近。”
老不要脸!
琴鹤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调戏,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又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余光瞄着,这段对话小灵师妹离得远应当是没有听见的,不然他这个做师兄的脸都要丢光了。
琴鹤一副不堪受辱的坚忍模样:“琼桑大人,我并非有断袖之癖。”
琼桑雪:“哦?”
见琴鹤看向白扇灵,他笑道:“难道你与你这师妹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方才我可是听你托付毒蝎郎好好照顾她,那模样连我都有些动容了,莫非你喜欢她?”
琼桑雪尾音微微勾起,好似毒蝎郎的尾刺一样悬在琴鹤头顶,分明眼中温柔含笑,却渗人不已。
琴鹤: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女的!!!不是我喜欢小灵。
见他面露难色,不肯回答。
琼桑雪道:“这也不难,哪怕已经结为道侣,我杀了她,你成鳏夫后便又可以婚配了。她死后,我会直接震碎她的魂魄,免她受轮回之苦,这样一来你永生永世都不用再惦念。”
琴鹤:震惊!好恶毒。
“不不不,小灵师妹当真只是我的师妹,我与她并未任何逾距。”琴鹤连忙解释,生怕说得再晚两秒,自家师妹骨灰都被扬了。
“哈哈哈哈哈——”
琼桑雪心情很好揉了揉他的脑袋,笑而不语。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眼前的人心中当真涌现了害怕的味道,他是真的怕他杀了他的小师妹。不知为何,他第一次觉得这种恐惧懦弱的味道没那么恶心,反而有一丝有趣。
琴鹤摸不清鬼王什么情况。
一会笑里藏刀,一会笑得渗人,一会又笑得如流风回雪般爽朗,亲切如他的挚友一般,他只得跟着露出一个不谙世事的礼貌笑容。
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他和小灵师妹能寻得一线生机溜走就好。
他们已经在北川城浪费时间太久了,还是要快点去柳州城找小九才行。
“琼……”第一个字刚出口,琴鹤又想起那句让人耳红心跳的叫夫君,瞬间想改口问:您当真打算带我们回鬼界吗?
然而话在舌尖滚了一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越来越觉得头重脚轻起来,喉间好似有什么液体渗出。
琴鹤下意识用力咳了一声,掌心蓦地多出一滩腥臭黑血。
这是!!!
他脑海中无数次闪回刚才发生的事,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难道他中了毒蝎郎的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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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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