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拦住一个过路的糖葫芦小贩,那小贩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两只眼浑浊不堪,像是没睡醒似的。
一听琴鹤说起钱府,小贩登时来了精气神,两只三角眼里放出晶亮的光芒。
“钱老爷的住宅?过了前面那桥,一路直走就是了。听说他们府里还在招人呐,这街上一般人的亲眷都进了他的府做工,但是他们还在招人。”
琴鹤带着小灵师妹道谢离开时,那小贩还在自顾自说着:“招人……永远都在招人呐。”
钱府的路很好认。
它虽坐落在柳州城最繁华的城芯,直通的那条石板路却异常宽阔安静。
过了清隆桥,便是长荣街道,道路两侧绿荫遮天,风轻气爽,偶尔隔墙穿过两只黄鹂,叫声脆生生的,很好听。
应该是钱府里散养的鸟。
过了桥,这路上所有的东西,每一块砖头,每一片青瓦,都归钱府所有。
白扇灵轻声道:“师兄,朝师兄就被关在这墙后吗?”
琴鹤点头,又摇头,“大概吧。”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不该把小灵带过来。这孩子年纪还小,而钱府,说不定真的会吃人。
琴鹤望着钱府高高的门第,望着那两尊踩着滚金绣球的石身狻猊。他拢起眉心,忽然道:“这么进去不行,我们去应试招纳,应该换身普通人的行头,不如你去刚才的铺子里买两身成衣?”
白扇灵很聪明。
她和母亲从小相依为命,察言观色四个字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她能看得出镇上经常来送菜的杨二爷对母亲暗藏的喜欢,也知道隔壁邻家的婶子当面夸她懂事,背地里骂她是没爹的野孩子,骂母亲是勾引男人的白皮骚寡妇。
她一眼便瞧出,师兄是想支开她,一个人进钱府。
从前,她一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露出湿润红彤彤的眼睛,讨别人的同情和喜欢,她知道大家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会帮助什么样的孩子。
很多时候,她总是善于自保。
虽然早就知道路途凶险,但真正面临死亡时,她第一次从恐惧中生出不甘心来。不甘心才看了这天地一眼,还未曾好好游历一番,见识这世间壮丽风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直到师兄站了出来。
他的腰很纤瘦,还不及一颗未长熟的青柏粗壮,却已经想着替她遮风挡雨了。
“别怕,这里还有一张遁地符,若我死了你就趁机逃走。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是个机会。”
唯一一张遁地符,他把生的机会给了她,毫不犹豫。
那一瞬,她的胆怯和自私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内心的灼烧感让她无地自容。明明,说好了她是来保护他的。可她却成了他的拖累,一如她是母亲不能改嫁的拖累。
不该是这样的。
师兄也好,母亲也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小灵?”
琴鹤见她未动,道:“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在铺子上没吃饱?”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温声道:“剩下的钱,应该够吃饭了,衣服无需买太好的,够穿即可,我就在这里等你。”
少女低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师兄。”
琴鹤有些无奈:“小灵。”
还未叩门,钱府的大门已经开了。
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凶狠的脸忽而一笑:“两位是来应试的?”
像怕他不要她似的。
白扇灵抢先一步答道:“是,我和……我哥哥,想来府里找点活干,您看行吗?”
汉子点头微笑:“当然,我们一直很缺人手,快请进。”
她躲开师兄探来目光,跟着进去了,留下琴鹤一个人微微发愣,随即也进了府。
神烨依旧在某人的袖子里。
如今他也有些习惯了那淡淡的体香,闻着倒有些平心静气。
方才上演的师兄妹情深的画面,神烨尽收于心,一时间生出了些微妙心思,既然他现在被困皆是因为天降奇人,自己又杀不得他,何不借一借钱府的刀?
这里,说不定就是他重回自由的好地方。
“如今柳州城的人是越来越少,难得能招到新伙计了。”
“不知府中现在有什么差事空缺?”
那汉子在前面引路,站在长廊门口便停下了,转头对他们道:“这得问管家后才能定夺,院中大小事务都得由她老人家拿主意,这里我不方便,自有人领你们去。”
天色渐晚,黄昏已至。
钱府树木茂盛,头顶皆是阴凉,自然光线更弱,更显森然。
眼前长廊深不见底,从坐台到廊顶皆用了金丝楠木。每隔约十步远,便有一个身穿青衣粉衫的侍女提灯站着,各个秀丽非常,身段婀娜。
琴鹤一行人正静立等着。
不一会,一个赭衣黑带的长衫女子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
女子双手交叠在身前,步伐极其平稳。
行走时上半身纹丝不动,头顶发簪流苏没有一丝碰撞声响,下半身衣裙微不可见地轻摇,好似水面清波荡漾,远处乍看时如鬼魅夜行一般。
每当她路过一个侍女面前时,那个侍女便会恭敬地将头低下去,露出雪白的后脖颈。
琴鹤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这样严谨有序的出场,整齐划一地动作,令他感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压迫感。
“袁夫人。”
汉子一见来人,眼皮一跳,像是想要谄媚一番,又有些忌惮地缩了缩手脚:“这是新来的两个,您看看。”
那个被称作袁夫人的女子,扫了他们一眼,原本毫无波动的瞳仁有了一丝微妙的生机,她的语调很慢,很柔,有一种森森然的味道。
“新人,很好。”
袁夫人的动作可以说很突兀,她直接走到琴鹤面前,用一种非常近地距离观察着他,观察着他的眉毛,睫毛,鼻梁,甚至是眼角一颗几乎微不可见的小痣,她全部尽收眼底。
然后给出了一个满意地评价:“很新鲜。”
那种仔细观摩品评的姿态,就像是在挑选一颗新鲜的水果,看水分足不足,个头大不大,甜不甜,好不好吃。
琴鹤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用舌头舔了一遍,毫发无遗。
面对小灵时,袁夫人品评时间短了许多,但总归还是一样的满意。她很快下达了指令:“带她去内阁,那里还缺人。”
“师……哥哥。”白扇灵不安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却被袁夫人眯眼盯了回去:“今日起,府中再没有你的兄长,你只需唯一人之命是从,那便是老爷。”
“是。”白扇灵垂下头,跟着一个提灯侍女走了。
幸好刚进门时,琴鹤在她掌心递了一张传讯符,若真有什么事,她也可送出消息,再加上之前的遁地符,遭遇不测她也应当有逃跑的机会。
没等多想,袁夫人复对琴鹤道:“你跟我走。”
“是。”琴鹤假意顺从。
“为什么来钱府?”袁夫人走在前面头也未回,冷不丁道。
琴鹤目不斜视,只一路看着她的裙摆躬身跟着:“为了挣钱。”
“家中几口人?”
“只有我和妹妹。”
“从前伺候过人吗?”
“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之间穿过了几个回廊。
琴鹤总觉得他们绕来绕去,似乎花草树木和一条条长廊并无太大区别,全部都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再绕上十次,他也不一定能分清是哪里是哪里。
忽然,眼前人停下了。
面前是一个点满了镂空石刻地灯的小院,两条涓涓细流从石子路两旁绕进院门。
站在门口的侍女恭敬地开了门。
进门,仿佛是一个后宅小院。
袁夫人领着他进了里屋,里面炭火正旺,一进门便如身至暖春时节,周身凉气消融,连熏香都如花海般浓郁袭人。
袁夫人回头静静地打量他:“你可知道,钱并不难赚,重要的是该如何去赚。”
她掏出袖中的折扇,在他右肩敲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
“脱了,我要替老爷验验货,你不能带任何东西进碧月楼,除了你自己。”
琴鹤第一反应是还好他把东西收入了系统背包,虽然系统格子很少,但几张符纸还是塞得下的。
第二反应是,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要被一个女人看光了?
袁夫人眼露不悦:“还不动手?”
“是,是……”
琴鹤被逼无奈,慢悠悠地开始宽衣解带,他恍然想起小黄鸭还藏在自己袖中,这要是被搜出来,不慎被宰了鸭命,他的未来神宠岂不是直接梦碎。
这么一想,他的动作便越来越慢。
“磨蹭什么。”袁夫人已然不愿再等他,手腕一摇铃声响起,瞬间有三个侍女走了进来。
三个侍女步态整齐划一,从打扮到长相都看不出什么区别,脸上皆是一片苍白,眼神木然。
第一个上来要扯他的袖子。
第二个端着一盘形状各异的玉质角先生。
第三个手里拿着一节赶牛鞭。
琴鹤慌了神,不住地咽口水,脸上依旧极力维持着镇定:“夫人,我可以自己来。”
神烨听得清楚,嘴角生出几分薄笑:
这倒有趣,不料这个所谓的老爷,竟还是个有龙阳之癖的。琴鹤这副身子形骨俱佳,要当真教导好,应当不错,是会讨人喜欢的料子。
转息之间,琴鹤额角已微微湿了。
他不好再拖,却也不敢快。
那盘中何物他不清楚,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物。
正值火烧眉毛之际。
忽而,第四个侍女走了进来,朝着袁夫人盈盈一拜。
“夫人,老爷说,这人他要亲自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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