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鹤缓缓上前，看见了榻上那人如水墨般散开的长发，弹花暗纹墨色氅衣微拢身上，右腕半撑着脑袋，露出一截银兰色窄袖。
榻上的男人似乎很年轻，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耄耋之年，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琴鹤勾了勾手指。
“老爷？”
琴鹤顺从地坐在塌下，在摇晃的烛火下看清了那张脸。
男人嘴唇微微抿着，一绺散落的乌发从沿着眉间垂下，滑过鼻梁，随意落在他素白的脖颈上，仿佛黑色的冷泉淌入峭拔的山崖，又汇入了皑皑的雪地冰川。
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渺若烟云的玉眸，瞳仁颜色比月辉更冷一些，比羊脂玉更深几分，琴鹤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美丽的眼睛，当与他对视时，所有赞美的言语都失效了。
在琴鹤怔愣的时刻，一双冰凉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摩挲他的眉骨，勾勒他的鼻尖，描绘他的唇峰。
男人用一种旖旎而亲密的姿态把玩着他的脸，给予温柔的评价：“你很漂亮。”
琴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眼前的人，似乎是位瞽者。
这么美的眼睛，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触摸感知他的样子。
琴鹤仔细望着这张脸，这双眸子，近在咫尺的面容，竟逐渐与梦境中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浮现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看得愈久，熟悉感就愈加强烈。
琴鹤身体微僵，他几乎可以确定，他真真切切梦见过这个男人，当时对方还不假辞色地对自己冷言讥讽，说不喜欢爱哭的男人。
这种梦境与现实的完全重叠，令琴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吃惊，一时间僵硬在原地。
然而惊讶地并非只有他一个。
神烨从一进门，就感到了不对劲。
榻上那人的身体，从头颅到肩膀，再到每一根脚趾，气味，说话的语调，都令他无比熟悉。
这个所谓的老爷。
竟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神烨自己就站在这里，只怕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神魂出窍，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这个人身体里既无灵气，也无瘴气，气海内完全是一片虚无，甚至连心跳声都听不见。
这东西显然不是人，只是一具空有其表的尸偶。
不同于下几层的低阶尸偶。
这个尸偶虽然从皮到骨都是缝制而成的，却塞入了真实的血肉，肌理紧致光滑，动作流畅，神态逼真，甚至连缝合处都很难察觉，是一件堪称完美的作品。
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需要不断试错，非常枯燥无味，并非朝夕之间可以做到。
神烨能探知到这副尸偶的缝合处就藏在发顶里，缝合线还很新，似乎刚刚缝制而成，可是为什么对方要做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尸偶？
他皱起眉头，琴鹤正被那具尸偶搂在怀里。
虽然就只是简单的抚摸，可他能感觉到到琴鹤身体里的阳气仿佛打开了一个豁口，正在不断地被尸偶吞噬。
阳气乃六腑之气，生长之气。
这样的活人生气对尸偶来说是最好的滋补品。
如果尸偶长期得不到阳气滋养，就会日渐干瘪，僵硬，最后变成一具皮包骨架，就像那些侍女一样。
虽然钱府的瘴气令他恢复了不少，但琴鹤身为天降奇人，于他而言还是死了比较好。
等琴鹤死透，自己大约也能从这副畜生的躯壳里解脱出来，届时，便将这钱府彻底夷为平地。
神烨心绪渐深。
打定主意后，便只立在一旁，静静听着琴鹤的呼吸声逐渐从急促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心中已然猜到琴鹤的结局，不出一炷香时间定会化为那尸偶的祭品，只是可惜那副极好的骨相，从此怕是见不到了。
不过也无妨，若真心喜欢，他亦可以如法炮制将琴鹤的尸骨做成人偶，等杀光那些天樾玄门的弟子们，再带回九幽之都好好欣赏把玩。
另一边即将陷入昏睡的某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尸骨已经被人提前预定了。
琴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眼睛似乎快要闭上，又忍不住努力睁开，他不能在这种地方睡着，系统背包里还藏着定身符，拿出来，只要拿出来……
尽管不断呼唤着自己，但他仍然感觉意识在不断下沉，身体好像正在坠落云端，陷得越来越深。
[系统]：警告！您的情缘即将有生命危险，请立即扶危救困，施助成功奖励15点情缘值，施助失败您将被就地抹杀，同生共死。
神烨脑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机器音。
刺耳的警报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件事有多么严重，但他依然不为所动，似乎想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因为琴鹤被就地抹杀。
同生共死？当真可笑。
他明明已经为神翼放弃了一切，什么师徒情谊，什么同门手足，他对自己都下得了狠手，剜肉重生，自毁双目，今天难道会死在所谓的系统手上？
什么系统，不过都是这个天降奇人的小把戏！
别以为像梦辕真那样用鞭子抽他的神魂，他就会对他言听计从。梦辕真，琴鹤，这些人都是一样，都只是想要在他身上拴上一个狗绳，让他为其所用。
他们都错了！
他是人，不是狗。
[系统]：警告！检测到玩家杀意值过高，将启动惩戒模式。
[系统]：警告！检测到您的情缘即将死亡，将启动同生共死重生模式。
“啪”得一声，神烨的神魂被系统狠狠抽了一鞭，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神烨心中冷笑，即便今天真的会死，他也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天降奇人。
方才吸了那些瘴气，他至少恢复了约一层的修为，虽然依旧被困在这个憋屈的身体里，但杀一个刚入门的小修士绰绰有余。
琴鹤半阖双眼，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决然向自己走来，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快……走……”
他天真的以为，他是来救他的。
下一秒，神烨微一抬头。
周遭流窜的瘴气仿佛将军得令一般，如开弓利箭狠狠贯穿了琴鹤的喉咙，雪白脖颈上瞬间血流如注，琴鹤吃痛一声，瞳孔怔然扩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双手捂着脖子抽搐不止。
一旁的尸偶身形一滞，两只胳膊木头似的垂下，似乎连幕后操尸之人都被吓了一跳。
“……”
很快，琴鹤从榻上不受控制地滚到了地上，鲜血几乎染透了他的衣裳，颤抖的血手逐渐缓了下来，停在那个捂住喉咙的姿势上。
他杀了他。
他杀了天降奇人！
看见琴鹤惨死当场，神烨简直兴奋要笑出声来。
[系统]：检测到您的情缘已死亡，正在启动同生共死重生模式。
当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一股剧烈疼痛从神烨脖颈处爆开，鲜血顺着绒毛滴落下来，他竟然和已经死透的天降奇人以同样的姿势向后倒去，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鹅黄的绒毛下，短短鸭蹼抽搐不止。
同样的颤抖，同样的痛苦。
同样身亡命殒，神灭形消。
很快，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系统]：主剧情角色阵亡，世界线正在重新连接……十……九……八……
倒计时响起。
当“连接成功”四个字回荡在神烨脑海时，炙热的心跳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胸腔。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他还活着？
神烨犹如垂死之人抱紧了水中浮木。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安抚似的不断抚摸着他的头顶，神烨的意识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那人的声音温柔清亮：“你别和我一起进去了，如果……我没能出来，记得找一个会照顾你的新主人。”
是琴鹤。
一种巨大的震撼袭上心头，他们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到了进入六楼大门之前。
(gǔ)瞽者：失明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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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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