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大半月,阿柔在屋里调养身体,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来给阿柔诊脉的女大夫换了一个人,医术比之前那个更加精湛。
阿柔的身体好得很快。
这段时间,阿柔慢慢调整回来状态,没有自怨自艾,反而将精神气稍微养回来了些许,只是身上肉没长回来,清瘦得紧,像极了一株看似柔软不堪实则顽强坚韧的草。
她像已经认清自己的命运,忘却了痛苦与背叛欺骗。
过去翻篇。
越无咎公务繁忙,可阿柔还是经常会见到他。
只要他一回来,必定亲自给阿柔抹药喂药。
阿柔记得越无咎的话,表现得很听话,强行克制住胃灼呕吐的反应。
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越无咎喜欢对她动手动脚,而阿柔却非常厌恶与他肢体接触。
故而忍无可忍时,阿柔会作死似的挣扎,越无咎气恼阿柔还不肯接纳他,不得不用蛮力征服她,两人少不了一顿争斗。
越无咎到底是理智的,晓得阿柔而今尚未全然接受事实,是以愿意给她时间,对她僭越放肆的举止颇是宽容。
院里伺候的婢女都不大明白阿柔为何如此,直皱眉头。
越无咎对阿柔的宠溺与爱护她们都看在眼里。
吃穿住行,阿柔享受得俱是最好的,譬如今儿圣上赐下来贡品荔枝,越无咎都留了一小篮给阿柔尝鲜。
竹青劝阿柔勿要再与侯爷对着干,安心享受这荣华富贵。
阿柔听言缄默不语。
什么宠爱,在阿柔看来,越无咎的好全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无人懂她心中难以排解的惶恐与郁愤。
要她与怨恨的人和和美美,阿柔非圣人,她做不到。
目及花篮里鲜艳可口的荔枝,阿柔没一点儿胃口,让竹青把荔枝分了。
然绝大多数伺候的婢女没一个敢吃的,但有两个贪嘴的丫鬟没忍住,分别吃了一颗。
两个丫鬟吃完一个意犹未尽,又碍着阿柔的面不敢再吃,阿柔也当过婢女,饶是身份变化,她也从未看不起婢女,是以阿柔温柔吩咐她们吃干净。
二人闻言,忍了忍,没抵住诱惑,吃了大半的荔枝。
阿柔让竹青继续读话本子给她听。
午后,阿柔睡了个觉,起来时竹青说越无咎回来了,在书房等她。
阿柔去的时候端了一碗厨房做的参汤。
步至书房,阿柔敲门,越无咎说进来,阿柔才推开门入内。
越无咎正在书案前处理公文,阿柔默默将参汤放在紫檀木四方桌上,恭敬站立,不知片语。
未久,头顶响起越无咎的嗓音:“不喜欢吃荔枝?”
与越无咎共处一室,阿柔浑身不自在,垂首道:“嗯。”
越无咎放下笔,不悦地审视阿柔,“不喜欢吃就分给那些婢女?”
阿柔言之凿凿:“不然浪费了。”
越无咎指尖轻点案面,语调冷酷无情:“那两个婢女偷吃荔枝,不守规矩,杖毙处之。”
阿柔忿然,下意识质问道:“侯爷,如意和如春哪里是偷吃,她们只是听从了我的话,侯爷你为何要杖毙她们?”
越无咎道:“她们来是伺候你的,而非享受,旁的婢女严于侓己,偏她们二人忘却本分,不该罚?”
阿柔惊慌失措,在她看来,婢女吃荔枝不过一件小事,她实在不清楚为何越无咎要小题大做,草芥人命?
人命在越无咎眼中就这般不值钱?
是啊,不值钱。
阿柔想起了陈子松,又不免回想他的背叛与欺骗。
阿柔眼眶酸热,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她晓得越无咎说一不二,性子极为冷酷,便立刻央求道:“请侯爷勿要罚她们,她们是无辜的,您若要罚,那便罚我了。”
越无咎面容不近人情。
阿柔目及旁边参汤,急中生智,端着汤靠近越无咎,舀起热乎乎的参汤。
“侯爷,这是厨房特意给你熬的参汤,您公务繁忙,喝点参汤补补身体。”阿柔拼命挤出一个不难看的笑。
“您尝尝。”
越无咎低头阅公文。
阿柔麻木地用嘴吹了吹,再将盛着温度适宜的玉勺送至越无咎唇边。
越无咎抬头,阿柔弯弯眼眸。
越无咎张嘴。
参汤被阿柔一勺接一勺送进越无咎的胃中。
阿柔收拾好碗,适时开口:“侯爷,吃荔枝一事真的不怪她们,是我的错,一来我不大喜欢吃,二来是您送给我的,我不愿浪费,这才叫她们帮我吃,三来我每日待在屋里,胃口委实一般。”
“侯爷您宽容大量,就莫要罚她们了。”
越无咎:“下不为例。”
阿柔莞尔:“我替她们多谢侯爷宽宥。”
越无咎:“若在屋里闷,出来走走便是。”
阿柔点头,离开前,越无咎道:“余下扔了。”
阿柔:“是。”
概因阿柔给如意和如春求情,她们逃过一劫,但到底是被吓到,病了。
阿柔叫竹青照顾好她们。
夜晚,越无咎上了榻,手在阿柔腰肢意味不明地游走。
阿柔身体骤然僵硬,委婉道:“侯爷,我身子没好全。”
越无咎:“不是天天吃药吗?为何还没好?”
阿柔嗓子眼发紧:“伤得重。”
阿柔前一脚被他强迫,后脚他又在她的心上重重扎了一刀,身心所受的伤十分严重。
越无咎理亏,睨阿柔一眼,闭上双眼。
阿柔暗暗送一口气,愈发贴着墙面。
她的伤虽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她忘不掉越无咎带给她的阴影,万分抵触与越无咎欢好,是以能拖一时便尽量拖。
她想,最好能拖到她忍耐力练到极致,抑或不在那般厌恶越无咎的时候。
可是,有那么一天吗?
阿柔麻木的表情下一点点浮出怨恨,胃部绞痛。
.
往后,阿柔便照越无咎所言,出门在院中走动。
越无咎没有再强迫阿柔,阿柔清楚他在温水煮青蛙,不过都是虚假的宠爱。
她知道,却没办法,也没有什么想法。
日子平静。
四月阳光明媚。
阿柔坐在亭中,呆呆地看着前方,心想春天的阳光为何是冷的?
竹青端来点心给阿柔。
“姑娘,这是醉仙楼新出的糕点,酸甜可口,侯爷特意吩咐人给你买的,您尝尝。”
阿柔目及盘中精致小巧的点心,想起什么,问道:“如意和如春的病还没好吗?”
竹青犹豫。
阿柔心口重重一跳。
竹青道:“如意和如春前两日犯错,已被驱逐出府。”
阿柔:“你告诉我实情,竹青。”
竹青叹气:“姑娘,她们忘却婢女本分,不守规矩,已经没有救的可能。”
话语如晴天霹雳砸在阿柔头顶。
阿柔两眼发昏,越无咎分明说会放过她们的,他怎么能不守信用?
不对,阿柔记起那日细节,越无咎没有明确说过网开一面。
阿柔攥紧手心:“她们是......”
竹青摇摇头,结果不言而喻。
阿柔闭了闭双眼,心中惶然愧疚:“是我害了她们。”
“只能说是她们的命。”竹青冷漠道。
阿柔没注意竹青的冷漠,抓住竹青的手:“她们可还有家人?竹青,你偷偷拿些首饰给他们罢。”
竹青:“姑娘,您这样只会害了她们的家人。”
闻言,阿柔眸色骤然黯淡,紧紧抿着唇,倘若她没有开口,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阿柔良心难安。
因为越无咎,阿柔身上已经背上三条人命了。
阿柔捂住自己的腹部,鼻端闻到点心的甜味,她却泛起恶心,低头干呕起来。
竹青担忧道:“姑娘,你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叫大夫来。”
阿柔摆头,拿帕子擦拭自己嘴唇,哑声道:“我没事。”
许久,阿柔平缓好呼吸,遂泄愤似的直接把点心全扔进池子里。
竹青没有阻止。
入夜后,阿柔早早上榻,可惶恐、愤怒、内疚等情绪交织于心,使得她怎么都睡不着。
屋里的烛光明亮,阿柔阖眼,却感觉四周有两双怨恨渗血的眼睛在盯着她。
阿柔睁开眼,手心攥紧被褥,一丝困意也无,备受煎熬。
不知过去多久,阿柔身侧响起动静。
是越无咎来了。
越无咎躺上来,阿柔下意识屏住呼吸。
“还没睡?”越无咎问。
阿柔睁开眼,咬着牙质问道:“你怎么能杀了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此话一出,安静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越无咎漫不经心:“就因为这个一直没睡?”
阿柔倏地一下跳起来,眼眶通红,一边用拳头捶打越无咎,一边道:“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越无咎不紧不慢捉住阿柔的双手,直起背,语气冷冽:“但凡我给你的东西,无论你喜不喜欢,你都得接受,是你自己不听话。”
他凑到阿柔耳朵,一字一顿道:“这是警告。”
阿柔脑袋嗡嗡响,身体止不住颤抖。
怨恨冲上来,心里有一道声音在支使阿柔杀了越无咎。
可是当阿柔与越无咎漆黑凌厉的眼眸对视,过去被强迫的阴影瞬间涌出。
顷刻之间,阿柔对越无咎的恐惧占据上风,不敢了。
她那么弱小,杀越无咎,无疑自取其辱,前两次失败便是最好的例子。
阿柔只能发出无奈的低吼:“你还是不是人?你有气冲我来,何必伤害无辜之人。”
越无咎微微皱眉:“阿柔,你确定要为两个婢女与本侯闹?”
“我也是婢女!”
越无咎冷笑:“你也知道。”
“若非本侯青睐你,你以为自己能天天被人伺候,享受荣华富贵?你早就因为私逃被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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