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扬州城四大名家,萧、项两家商贾之家出身,茶盐、酒庄、布匹丝绸等生意皆是涉猎广泛,自是富裕。
不同处便在于项家人口众多,当家人狠辣果断,虽说府内争执腌臜事不断,但也未出纰漏。听闻说这项家头上有人,旁支可是有在京城当大官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而萧家以仁德出名,二老心善,乐善好施、施粥建舍,颇受百姓爱戴。
另外两家便是梁、崔两家。梁家大爷任知州多年,为官清廉,府上也有从商的,只不过为避免官商相护之嫌,大多是小本买卖。崔家医学世家,贯有低调良善之名。
而如今梁府大宴,有头有面的自是齐聚一堂。
为便于行事,明瑜孤身一人前往,递过请帖后梁府派有下人领路。不知是不是明瑜的错觉,那小厮似乎多看她几眼。
随即恭敬带她迈入正门,拐过几个廊道大抵到了游园之地,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掩帕叙旧,三三两两扎堆,偶而伴来笑语。
然而领路的小厮却未作停留,指了条小路径,再往里走便是住所内宅了。明瑜机警地顿步,“这是何意?”
往后退了几步,她冷声:“女眷都在园中等候,你要带我去何处?谁派来的。”
小厮倒是没料到她这般,拱手低声解释,也只是道:“沈姑娘,大爷有请。”
明瑜微愣:“大爷?知州梁大人?”
“是。”回话时恭谨,不似假话。
一路想不通,最后归结约莫是萧老夫人向梁大人提起过。本还想着自己去故作偶遇,这下倒是省事了。到了地儿,小厮拱手退下,门是敞开的,有丫鬟在外候着。
明瑜走进去,书案旁坐一人,耳鬓略微斑白,眉目清明此时却是不怒自威,这便是梁府大爷任扬州太守了。
稳稳神绪,明瑜屈身行礼:“梁大人。”
无人理会,仿佛没她这个人似的,安静须臾只闻棋盘落子的声音。
既是主动邀她来,想必是知道此番意图。官场做官,不论多么清廉正洁,世故圆滑诸事百态自是不少见,那些小伎俩入不了眼。
过于安静,明瑜再次不放弃启唇道:“梁大人,民女沈瑜不请自来,有一事相求。”
她顿了顿:“北边逢旱,战乱频繁。边境百姓伤亡惨重,其中不乏从军之人的家眷,丧夫死父,独留孤儿寡母一路奔波,乞讨求生,可怜天下父母心,饿之极致饮血予幼童,残喘逃亡。”
“落难妇民艰难求生,共百余人活下三十四人及四名幼童。”明瑜尽量平静的阐述,脑海却忽然回现小女孩苍白的脸。
是红婶女儿阿鸾,患有恶疾不能跑跳,整日咳嗽需常年服药,根治不了。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面送医官时,迷糊之间小女孩拉住她的手,问她:“姐姐,我会死吗?”
明瑜误以为小姑娘是害怕,只想着安慰。可女孩却是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很小:“要是死了,娘就能活下去。死了,死了就好了。”
五岁大的孩童璀璨,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孩童求死。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恳请大人出手相助。”明瑜说及此,跪地俯首道:“开契放宅,让她们在扬州城能有个家,有个……活下去的希望。”
棋局迟迟不见落子,梁太守执棋的手微顿,放下棋子这会才正经神色,姑娘挺直的脊背,说不动容是假的。
挟过一旁的茶盏,缓缓抿了口复盖上。
“姑娘,你可曾想过边境至扬州城,少说也有十余座州城,怎的她们就没被留下,难不成是那些人那些官员没看到没发现吗?”梁太守镇声问。
明瑜沉默。
因为她们是累赘、是麻烦,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更加难受,凭什么?
她们也不过是勤勤恳恳讨生活的老百姓,却因国家战乱,家中男子从军报国死去,独留寡母幼童;地方官顾及官场上的猜忌纷争,袖手旁观更甚驱赶之。
强压下心中思绪,明瑜抬眸迎上正首之人,丝毫不怯懦。突然笑了声,说道:“梁大人,此事对您来说,利大于弊。”
梁太守来了趣,挑了挑眉好笑看她:“……哦?此话如何说起?”
“扬州城借着位置优势,兴水稻茶田百姓安虞,可这却是基础,外人只会道‘扬州富庶不过是倚靠地理环境罢了,又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换谁治理都会如此尔尔’,但临近恭州山石耸立,开凿国道成为交通枢纽;岭州亦有独独出众的蚕织美名。”
她顿了顿:“对比之下,扬州相形见拙。”
唇角弧度落下,对上为官多年的官者,不免紧张,言行举止半分差池皆是得罪,可况她自己的身份经不起查。
只是行至此,无路可退,她也不能退。明瑜道:“经过走访寻查,扬州城里的很多小型绣坊其中不乏技艺精湛可称得上大家之作的绣品,但却无人欣赏被埋没,差只差在一个领头作用。”
“如若大人准允,接收难民其中更有从军之人妻女,不仅得美名更甚汇聚民心。而一旦城中刺绣产业链形成,自产自销,还是从底层翻身起来的,效果可想而知。”
此举成了的话,对于底层老百姓无疑是巨大的鼓励,凡人最爱看的从摸爬滚打逆袭。以此为宣传,得到重视,谁人都想瞧瞧看,从内及外,产量自会起来甚至带动当地经济,说不准当真成了扬州一桩美谈。
正所谓名利双收。
话音落罢,始终安静。这话说得属实大胆,明瑜手指攥得有些发麻心中忐忑,她所能想到的,所能扯到的都说完了,这本就是一场豪赌,甚至是空手套白狼了。
梁太守眼神变得犀利,一眼不避地看她。
持续焦灼,明瑜屏住了呼吸,成败一瞬却是关乎几十个家庭。梁太守始终无话,明瑜内心渐渐凉了下来。
就当支撑不住之时,一道声响打破沉寂。
右侧的屏风处咚一声,像是盆花翻倒。
明瑜疑惑的眼神投过去,转头那刻却忽然听见坐于书案的梁太守轻咳了声,然后猝不及防开口道:“行了,等着消息吧。”
随后招来小厮送她出去。
明瑜全程懵着跟着出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厮退下后,一个人在廊道站了好一会才回神。
这是……同意了?怎么好像顺利的有些意外。
明瑜被送出去后,书房内。
梁太守扭头看向屏风,没好气道:“出来吧?人都走了。”
萧昭不客气,缓缓从屏风后面出来,笑着颔首道:“多谢梁伯父。”
“你啊……”梁太守没好气指了指他,又道:“这下满意了?”萧昭先于明瑜来,早早便于梁太守提了此事。
话语间听得出来,两人关系熟捻。梁家与萧家关系好不假,除却两家老夫人相交好,梁太守是实打实喜欢萧昭,衙门有什么案子没进展,前去寻萧昭处理,此事相当顺手。
而他亦有意将重任委托于他,毕竟梁家这一辈没一个能堪当重任的。个个闲散公子哥,整日无所事事。
而前几日老夫人与他的提议……
思及此,落在萧昭身上的视线微微变了变,若是萧梁两家联姻能成,确是一桩美事。
萧昭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笑着问:“怎么了?”
梁太守摆了摆手,拦着他肩膀大步迈出去,只道:“走吧,一群人在宴席上该等急了。”
最主要的是,再不把人送过去,老太太才真要跟他急眼了。
路上两人随意聊了两句河坝修建一事,谈完后,梁太守想起方才那姑娘,胆子倒是大。好奇问道:“方才的女子你认识?”
仿佛是随口一说,并未想得到回答。随即梁太守哼笑了声,评价道:“没看出来,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多。”
他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得心太重。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这……”
话还未说完,忽被原本沉默的萧昭打断:“梁大人。”
梁太守止步,回头不解看他。
只见他笑了声,而后嘴角慢慢淡下来,温声道:“你不知道她。”声音很平淡很平淡,却又让人能从中听出心疼来。
“她孤身一人,过得艰难。凡是都要靠自己争取,比世间好些男子都更有担当和同悯之心,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令人钦佩的吗?”
又何苦拿这些世俗礼教来说事。
梁太守自是听懂了,皱起眉狐疑看他一眼。
他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萧子衿道:“伯父,我们过去吧。前厅席面快要开始了。”
这是萧昭头一回打断他说话,还是为了个姑娘。
梁太守没怎么不满,只是觉得惊奇。
不对劲,这孩子他自是了解,为个姑娘能开口辩驳他的话了。
莫不是喜欢方才的那位姑娘?梁太守心里疑惑,却觉可能性极大。
暗暗思忖后,随即不免惋惜若真是如此,那今日老太太的计划岂不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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