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始,瑞绣坊净收五百两,但扬州的姑娘们出手阔绰,预定夏衫件数足足过百,单是定金都远超净收。
说到做到,这日,姚元娘拿银票的那只手颤巍巍,鼻子一酸,“阿、阿瑜。”
“进去。我们跟在你身后。”
明瑜抬了下下巴,朝她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姚元娘受到鼓舞,重重吐出口气,抬脚走进这个曾经对她来说是深恶痛绝如噩梦般的地方。
赌坊这吃人的地儿,无论何时都有人争先恐后涌入,梦想一夜发大财,但往往落个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刀疤男恐是早做等候,在门口时手下领她们一行人入内。
“来了?”刀疤男看上去还算客气,姚元娘大着胆儿将银票整整齐齐摆放于桌上,“七百两,分银不差,欠条呢?”
刀疤男低头只看了银票一眼,就歪着身子明目张胆瞅着明瑜身后,五六位扬州城出名武力拳馆的打手,冷笑一声,随后道:“俩娘们想得倒是挺多。”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话头一转,刀疤男目光瞬间凶残,眼神阴鸷宛如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既入了我的地盘,还想全须全尾出去,单凭这几人能护得住?!”
姚元娘被吓得一怔,强撑在那。
不妙!明瑜自知草率了,这刀疤男能盘旋此处如此之久,定是个不简单的,她太过轻敌,这样一番行径,反倒是惹人不悦。眼下能不能好好脱身都成难题。
“大人恕罪。”明瑜定了定神。
脑子飞速想办法,斟酌开口,“这……这瑞绣坊与大人的赌约,西街弄巷方圆几百口人家都是知晓的,难免人多口杂,被些歹徒眼馋抢了去。”
“正如你说,凭我们女子,何能护得住?若出了事,岂不白白耽误大人生意。”这几句话看似低下姿态,如若细究……
她话说罢,空气沉默几秒,明瑜始终被人打量,神色紧绷万不敢露怯。
倏地就见刀疤男眯起眼,哈哈大笑,道:“瞧瞧,开个玩笑,何故让你这女郎当真了去!”边说边一挥手,随后手下拿出欠条当他们面毁了,只是神色不屑暗藏着不满。
自小察言观色的明瑜怎会看不出,说了几句客气话,拉着腿软的姚元娘稳重走出去。
“大人,就这样放她们走了?”
回应他的是嘣一声,手下实实在在挨了一脚,被踢得连滚在地,哭爹喊娘。
刀疤男语气狠辣:“走?!一个臭娘们真是给她脸,谁给的胆子,竟敢威胁到老子头上!”
“他奶奶个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我追?!”
属下连滚带爬:“是!”
刀疤男混这么多年,什么话听不出来?明着道歉求饶,实则在警告威胁他,这事街坊邻居都知晓,倘若出了事,你照样脱不了干系,免不得吃碗牢饭!
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女人,他娘的!
心里还盘算着将她们该怎么狠狠折磨,以报心头之恨。
然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些属下却是个个呲牙咧嘴,相互搀扶着瘸腿回来,鼻青脸肿,可见下手之人的不顾及。
刀疤男脸色复杂,抓着手下衣领,咬牙切齿:“你说,是萧昭那小子派人干的?!”
属下颤颤巍巍应声。
“那人说,说……”
“说了什么?!你他娘的有没有出息!被一个活人吓得屁滚尿流!”
“他说,那姑娘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告诉你们老大,他那赌坊还想不想开,脑袋还,还要不要!”属下闭着眼说完,没人吭声。
于是他颤抖地睁眼,瞧见老大哑巴吃黄连,一脸郁色,面目铁青。心想这姑娘暂时是动不得了。
谁让他们萧家有钱有势?
整个扬州城谁会触这霉头?恐是不想混了!
刀疤脸深呼一口气,面上变脸似的挂起笑:“萧公子人在哪呢?”既然来警告他,想必是目睹人是在赌坊的。
“已经走、走了。”
赌坊门口,萧昭和梁远的身影浮现。
他们比明瑜带的一伙人来得早,胆子可真够大的!这赌坊腌臜手段多了去,竟然敢单枪匹马闯进来。
不知不觉听完全程,萧昭冷哼一声。
原来还欠赌坊的债,也是难怪。
莫非如此,恐是早早就把那玉佩钱还给他,钱货两清,迫不及待和他再无瓜葛了吧?一想起歌舞宴那晚,萧昭又是莫名一肚子气。
肩膀忽然被人一搭,萧昭不悦望过去。
梁远嘿嘿一笑调侃:“向来对姑娘冷漠无情的萧家公子,今日这是怎的这般怜香惜玉,难不成动了凡心?”
吩咐卫七去处理那几个小尾巴的时候,梁远可是乐呵。萧昭却是淡漠扫了他一眼,掀袍走了出去。
好像刚英雄救美那事不是他干的一样。
“欸!欸萧子衿,不继续玩了啊?”梁远手气差,把他一人扔进这赌坊,能输的裤衩儿都不剩,盯着里边热火朝天,手痒得不行。
望向逐渐走远的背影,跺脚又叹气的追出去,嘴里挽留喊道:“我开玩笑啦,知道你清心寡欲惯了,会喜欢人姑娘才怪!”
他追了上去,勾上萧子衿肩膀,舒展玉扇,“现在连玩笑都开不得,这是在乎你萧子衿在外的名声了?”
也是,这玩笑可不能瞎扯,要不然扬州城的姑娘们当了真,心碎一地,等到最后他萧昭没人要了可咋办?
梁远思绪纷飞,压根没注意到身边人懒得搭理她的嫌弃眼神。
自顾自哈哈乐,自以为识破了他萧昭的小心思,颇为善解人意道:“行行行,以后不说了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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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并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些,回去路上便遣散了那群武夫,这些人按时辰收费,太贵了。她始终盘算着瑞绣坊接下来的路,以及还欠下的那笔钱要怎么还才好。
虽说萧公子已然赎回玉佩,她仍是不愿占人便宜,况且还是救了她好几次的恩人。索性还银两,也是一样的。
她还记得那晚,自己坚持要求完,男人大概是不高兴的。明瑜暗自懊恼,她也不想的,谁愿意沾惹上她这么个倒霉悲催的人?
心里想着事,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
忽然前面不远传来吵闹声,她还没回神,就见身旁的姚元娘大大呼呼地冲了上去。
只见前方,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旁,几个带鞭统一着装的家仆脚踩着一位破旧衣衫妇人的手,使劲碾轧。
妇人哀嚎求饶,周遭围了一圈百姓,指指点点交谈八卦,却始终无一人想着阻拦。
明瑜担忧出事,忙扒开人群赶上前。走到跟前时,姚元娘解救出妇人,那家仆未料到胆敢有人推他,愣片刻回神,嗓门极大:“大胆!你是谁家下人,胆敢拦我?”
“看清楚了,我们可是项家的!”家仆鼻子比天高地报出家门威慑。
姚元娘只顾着扶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妇人,那妇人拉住她手哀求:“娘子,娘子救救我,救救我孩子吧……”
“我,我……”姚元娘被弄得手足无措,拽也拽不起来。
“吵什么吵,怎么回事?”
车窗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随之一侧的幔帘被掀起,露出个容貌张扬恣意的姑娘,面色不佳,似是等久了十分不悦。
家仆毕恭毕敬回话,话里话外难免添油加醋。
明瑜一旁听了直皱眉,抬眸便正对上马车上姑娘的打量,项蓉烟被骄纵惯了,立在一旁落落大方的明瑜的确是吸引到她了。
容貌更是不同那些胭脂俗粉,于是直接扬起下巴问:“你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侍卫话被一堵,怨气未说完,只得合上嘴,一双眼却是恶狠狠瞪着明瑜。
明瑜不卑不亢,神色自然:“项四姑娘。无名小卒,只是在瑞绣坊做工罢了。”
“瑞绣坊?”项蓉烟看了她一眼,原来是个没名没份的人,空有一张好皮囊,倒也翻不出什么波浪,区区无名小辈,简直是浪费时间。
随即嫌弃的眼神又扫了眼地下的妇人,趾高气昂道:“还从未有人敢拦本姑娘的马车!你是想救她,求我饶她一命?”
她哼笑一声,“今就给你个脸面,放了她,不过回去求好你家掌柜,本姑娘在瑞绣坊预定的十件夏衫成衣,记得早点给我送府上。我们走!”
这口气和指使下人一般,没给明瑜她们拒绝的机会。或许嚣张跋扈的项四小姐,料定她们没那个小命敢拒绝。
车马大摇大摆离去,妇人累瘫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心里绝望。
妇人是从北夷逃难而来,她小孩偶感恶疾口吐白沫,已经是哀求了好几家都被赶出来,最后没了办法瞅见马车金贵,才出此下策。
闻言,两人让她带路,将小孩送了医馆,妇人是千谢万谢。同为母亲,姚元娘看不了这些,多嘴问了两句。
那妇人一脸苦色,生死无望说道,北边遇旱灾,闹饥荒,还正逢战乱,蛮人猖獗,强抢民女,搜刮田产,他们一村子人都没活下来几个。
姚元娘气愤:“那地方官呢!怎会不管?”
妇人失望摆手,苦涩摇头。想必若是管了,她们母女也不至于跟着人群逃荒至此。
明瑜问:“其他那些人在何处?他们呢?”
妇人如实说,其他人躲在郊外破草屋里,大多是妇儒,好些还是丈夫从军丧命了的寡妇,手无缚鸡之力白日三三两两上街乞讨,勉强过活。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
如今朝廷隐隐动荡,明瑜听父亲提过,阉党一派嚣张,扰乱朝纲,那时也是一脸愁容。
朝堂不稳,各党派争权斗势,最遭殃的无非就是老百姓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然。
明瑜沉默良久无话,姚元娘留下些碎银,两人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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