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周涉川拧了拧眉头,在他说出殿下饶命以后,沉默了良久,最后唇齿一开一合,落下了这两个字。
池渊慢慢的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而后心头就烫的跟捂了三五个刚出炉的包子似的,一缩一缩的打着颤。
在他的记忆中,周涉川只叫过他一次小池,平时都是连名带姓,认真也有,严肃也有,气恼也有,温柔也有。
但只有一次。
乌黑的头发倾洒在竹席间,不知是夏夜沉闷,还是本就心绪难平,喘息声钻进耳中,鼻翼一张一翕间,一股甜蜜的奇香与周涉川独有的雪夜才有的清冽气息相互掺杂在了一起。
后来发生了什么,池渊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难得蹙眉,展露痛楚神色,池渊慌了,笨拙的用唇齿吻遍他的全身,说不清楚是亲还是舔。
周涉川的脖颈埋在池渊的羽翼中,池渊用自己最柔软的羽毛,轻轻的擦着他额上的汗珠。
“亲亲…阿川,阿川也亲亲我。”
周涉川那张清冷的脸,像是被扯入了什么漩涡中,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一一浮现。
池渊将双翅向前弯折,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周涉川包裹了起来,连天光都无法窥伺。
池渊把脸颊凑了过去,周涉川却在混沌之中,亲了亲他的翅稍,蜻蜓点水的掠过。
池渊说不清自己是欣喜,还是快意,他被带着进入了一张细密潮湿的网,从四面八方过来将他捕获。
他兴奋到无以复加。
周涉川就那样,用还差一丝火候,就彻底缴械投降的声音喊他,强撑着的冷冽与端方,比什么都更撩人。
“小池。”
池渊躲开了周涉川的眼神,害怕他看穿自己在想什么,挺直了背脊坐在地上,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心里头是些什么东西,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周涉川叫了两声也不见他应,薄唇微抿,怒道,“池渊。”
“在…在。”池渊一个激灵,直接从地上爬起来立正站好,却因为失血太多,脑子天旋地转了一瞬,砰的一声又倒回了地上。
腰腹和背脊的鞭伤被一撕扯,很快又淌出了血,池渊侧躺在地上,朝着周涉川嘻嘻的笑了一声,“在呢。”
周涉川缓缓道:“六年前,我们一起来到羽国,那时候你还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
池渊插了个嘴,“就是他们说的军帅吗?”
周涉川:“嗯。”
“哦,还有那个被人叫殿帅的是谁啊,我一看到他就烦。”
周涉川:“……”
“他是周止戈。”
“什么名字,真难听。”
“他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没有军帅好听。”
“他是你师兄。”
池渊:“……”
“我还有师父?我师父是谁呀。”
“你已被逐出师门了。”
池渊刚开心了一瞬,听到这话,又垂头丧气了下去。
“为什么呀,我做错什么了?”
“你自己与师门决裂,师门所在的天蕴山的千年石碑,被你一剑劈开了,我怎会清楚缘由。”
周涉川发觉话题被越扯越远,抬手一道金光,封住了池渊的嘴。
“好了,听我说,六年前,若不是因为你的背叛,大胤不会被逼上绝路。”
“我知道你是羽族,大概继承了你生母的血统,不忍心见故土被倾轧,但你至少可以告诉我,若有除了战争以外的办法,我…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六年间,不少人因你而死,所以他们恨你,都是有所缘由,不是平白而生,你种下什么因,就要偿什么果,池渊,我本来想用你这条命来还,但是他们不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得。”
池渊一动不动的盯着周涉川,慢慢的点了点头。
“定远侯安颐阳是你生父,此人胸中柴棘,是鬼蜮之辈,你绝不可信他。”
周涉川解开了封在他嘴上的禁制,“你重复一遍。”
池渊偏了偏头,“我有父亲?”
周涉川深吸了一口气,“你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站在安府门前一天一夜,割血还父,几乎流干了血。”
池渊又是皱了皱眉,“为什么啊。”
没等周涉川回答,池渊又自言自语,“阿川肯定也不知道吧。”
周涉川确实不清楚,但是安府那些腌臜事,早就不是什么秘辛,安颐阳惧内,却背着夫人在外养了个绣女,甚至还早于正妻,和那绣女有了孩子。
后来听说安颐阳的正妻逼的绣女跳了井,孩子带了回去,当牛马牲畜一样对待,动辄吊在树上一天一夜,不给食水,抽的浑身青紫。
那孩子一哭起来,动静十分的大,恨不能叫整个街头巷尾全听到。
池渊就是如此长大的。
周涉川已经没时间和他说这些,只能敛着眉,命令他重复一遍。
池渊结结巴巴,“我生父,混账,小人,不能信他。”
周涉川继续说第二句,“回到大胤后,不可以再伤人,也不必找我,不管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受了什么,都把头低下去,装聋作哑的活。”
“重复。”
池渊眨了眨眼,“阿川…我不想这么活。”
他想和阿川一起活。
周涉川没有理会他的喃喃自语,继续道:“周止戈虽然是皇族,但是和别人不同,他还有人性,若你撑不住了,就去求他。”
“重复。”
池渊抿了抿唇,开口道:“周止戈还算个人,有事就找他。”
“还有…以后若是见到我,离我远些,不要和现在一样…傻傻的扑过来。”
这么多句,唯独这句说的最艰难,周涉川甚至不等他回答,就封住了他的嘴。
两人对视了许久,周涉川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也清楚,说再多句话,也无甚用处。
这扭曲的王朝,为了生存下去,已经把自己变成一只阴湿可怖的海兽,专门吞噬人的影子,把人不着痕迹的拉进血盆大口,等到恍然发觉之时,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成了那巨兽身上的某一处鳞片。
他们要用池渊做什么,周涉川听完这六年间的桩桩件件,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如果是六年前的池渊,周涉川大概会沉默的放任他走到那漆黑阴暗的漩涡当中去。
无论是向谁尽忠,为臣者,自当有此觉悟,周涉川不会插手他的命运。
何况他本来就像火,能染红这世界的颜色,无论见过多少黑暗,似乎都能从那泥泞道路中,厮杀出一块缺口。
但是现在这个全然懵懂无知的池渊,天真烂漫到未曾见过这世上任何黑暗的池渊…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池渊…
周涉川不知道要怎么放手,才不会让他坠落。
“小池。”周涉川抬起了手,似乎是想像从前那样,摸一摸他的头顶。
池渊一直等着,等着,等到身体都直不起来了,周涉川还是收回了手。
他把一个小小的荷包,掖进了池渊的衣服里,再起身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声音也蓦然低沉了许多。
“厉荣。”
营帐外响起三声脚步,然后一个高壮如熊的男人就走了进来,“殿下。”
“把他…带走吧。”
周涉川侧耳听着,听着脚步声消失彻底,重重的咳了一声,而后便从口中涌出了大片的鲜血。
池渊被扔回了笼中。
此次进攻羽国,并非只有大胤的军队,还有大宛军与神威军。
三队长驱直入,直捣宫廷,若是池渊没有被抓,姑且还能算个战力,而今整个羽族,懂得战争为何物的人,大概早就在墓碑底下化成了尘土。
千百年间时光轮转,安逸与富足让羽族成了丧失了野性与斗志的温驯宠物。
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黄金乡,在神明的庇护下安稳度日的羽族,迎来了他们的灭顶之灾。
用来载人的船全都装起了华珠金饰,光是从王城上剖下的黄金就压的巨船吃水多了几寸。
王族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主动献上了貌美羽族美人,大宛军的统帅癖好特殊,竟然看上了羽国王城守备军的将军弑琰。
弑琰宁死不从,羽族的烈骁王用他全府亲眷的性命相要挟。
大殿之上,如同家畜。
曾经的王骑脖颈上被套上了项圈,充当劳动力,被鞭子驱使着运送着那些羽族人司空见惯的奇珍异宝。
为了方便管控,又让羽王下了禁空令,羽国内凡是飞起高过屋檐的,一律以罪论处。
至于战俘则早早的堆放在了船上,每人身上都挂了不同的牌子,早早的决定了今后的命运,是被送到哪个达官贵人的府上,供人观赏或亵玩。
不过一切纷乱,都与那个已经在笼中的人没有关系。
池渊即将被押送回大胤。
船舶扬起了帆来,池渊在底舱里望着看不到的外面,皇舰同时起航,周涉川就在那艘船上。
池渊费力的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掏出了藏在衣服里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条,池渊爬到有光的地方,举起纸来细细的望着。
上头只有四个字,“莫失,莫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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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把头低下去,装聋作哑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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