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
几人飞速的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脖颈,“不行了…没…没气了。”
“快去禀告殿帅!”
池渊吃饱了以后,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甚至做起了美梦,梦到了那片冬绒花海,他在里头打滚,滚了一身的冬绒花,沾的满身满脸都是。
周涉川遥遥的从田埂那头走过来,破天荒的没骂他,只是喊他回家吃饭。
回家,要回家的。
身体忽然被谁从笼中扯了出去,池渊被强制唤醒,迷茫的抬头望着。
“人,你杀的?”周止戈问。
“是啊。”池渊从地上坐了起来,不耐烦道:“还能是谁。”
周止戈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脸色比天色还暗,半晌后,抬眼看去了营帐的方向。
周涉川在鹤氅外又披了一件裘衣,围在脖颈间的柔软而密集的绒毛随着烈烈寒风不停被吹散,扰乱他的视线。
他眯着眼从主营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立即就蹙起了眉。
周止戈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一礼,“殿下。”
“有多少人知道。”周涉川直接开口问道。
周止戈左右看了一圈,“出事后他们直接就来禀告我了,除了三营值夜这五人,还有哨岗六人。”
“就是说,没有神威军了。”
周止戈抬起眸,望见周涉川漆黑到看不穿情绪的瞳孔,又将头低了下去。
“太子殿下,臣斗胆一言。”
“讲。”
“您护不住池渊,也不该护他。”
周涉川听到这话,神态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抬眼问了一句,“你以什么立场,在同我说话。”
周止戈单膝跪了下去,手按在胸前俯下了身,“止戈是大胤的臣子。”
“若只是臣子,凭你这一句话,孤便能治你的罪了。”周涉川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转过了身去。
周止戈的身形一动不动,“如果殿下觉得臣有罪,臣甘愿受罚。”
“当然要罚。”周涉川缓缓道。
“臣可以卸任指挥使的位置,或者…”
周涉川直接转过了身去,静静的望着他,周止戈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止戈,臣子不是这么做的。”
周止戈苦涩的笑了笑。“殿下,六年真的太长了,很多事都变了。”
“也有很多事没变。”周涉川抬手抽出了周止戈的佩剑。
“别再拦我,池渊不能回大胤。”
“我知道,可是殿下,您杀不了他。”
周涉川眼中透出一丝不解,挥剑便要斩下,池渊睡眼惺忪的望着他,正打着哈欠,嘴巴张开一半就定住了,看着落到身前的剑,慢慢的合上了嘴。
“他不是…失忆了吗。”周止戈忽而仰头,声音蓦然哑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也能算池渊吗?”
周涉川的剑停住了,他闭了闭眼,“就是因为失忆了,我才能现在赐他死,若等到一切都想起来,我还有什么理由饶过他。”
寒芒一闪,剑刃便切到了脖颈间,池渊刚感受到脖颈一寒,温热的血就覆盖了那一点儿冰冷感。
周涉川不敢置信的望着脱手的剑,提起后再次斩下去,这次连剑刃都被折断了,从中间碎裂开,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又是什么。”周涉川嘲弄的笑了一下,“解释解释。”
周止戈慢慢的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臣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您杀不了池渊,殿下,起码在他回到大胤之前,杀不了他。”
周涉川扔下了剑柄,似乎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把他送到我的营帐。”
“你们。”周止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口吩咐那剩下的几个值夜的小卒。
“今夜苏晨不曾接近池渊,苏晨是趁你们睡着之时,自行离开了营地,记住了没有。”
几个人疑惑了一瞬,而后纷纷脸色一白,“是,殿帅。”
“几时了?”
“回殿帅,子时。”
“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回到该回的位置上去,听好了,无论往后谁来问,苏晨都是自己离开的。”
周止戈说完这句话,就俯身扛起了苏晨的尸体,往营外走去。
几个人边处理着地上的血,边头碰着头小声说着,“喂…真的没关系吗,苏晨可是神威营那个人的儿子。”
“蠢货,所以殿帅才要我们那样说,否则我们几个都会被牵连进去的。”
“该死的池渊!”
被人咬牙切齿的骂着的某人,正坐在太子殿下的营帐里。
池渊打了个哈欠,囫囵不清道:“阿川…我们睡觉吧,好晚了。”
“你…”周涉川看着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的身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续几个时辰的刑讯拷问…不…不算是拷问,只能算是一种大战后的发泄。
他们毫不保留的将这六年的怨气,愤慨,全部都投射到池渊的身上,造出了这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正常人就算不死,大概精神也已经崩溃了。
周涉川是真的好奇了,“你不疼吗?”
池渊本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听到这句话以后,眼眶忽然红了,一下一下的挪着身体,蹭到周涉川的脚下。
“阿川…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他把翅膀放了出来,艰难的回头望了一眼,“翅膀…好脏,好脏…阿川给我洗洗,好不好。”
池渊蹬鼻子上脸的功力丝毫不减,周涉川一点儿好脸色,他就能解读为,阿川关心我,阿川心疼我。
羽族天性喜洁,尤其是羽毛,根本不能容忍沾染上灰尘。
池渊更是夸张,有时候出去飞一圈回来,就要周涉川给他擦擦洗洗,动辄还要大张旗鼓的用掉好几桶水,把每一根羽毛都洗的快要发光才罢休。
此刻两边的翅膀都像垂头丧气的败家犬一样趴在地上,池渊再怎么使劲的扑腾,也没法让它们支愣起来。
血渍和泥土糊在他那个宝贝翅膀上头,把羽毛都变的像被踩烂了的泥,好不可怜。
他乌黑圆润的眼珠转着,憋出了两滴眼泪挂在眼角边上。
“阿川…给亲亲…”
周涉川脸色一寒,手中电光带火石,竟然直接把神武给召唤出来了。
池渊现在认不出那条鞭子,但是还是在后背炸起了一层汗毛,咽了咽口水后,默默的往后爬了爬。“阿川好厉害,还会变戏法。”
周涉川随手将碎雪鞭甩出去一道,池渊周遭的地面瞬间就崩裂开,灰尘呛人。
池渊坐在地上,懵懵的鼓起了掌,吧嗒吧嗒吧嗒,“阿川威武。”
周涉川:………
拿傻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周涉川蹙着眉,转过身去将口中涌出的血咽下,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回身望着池渊,“为什么杀人?”
池渊心虚的低下了头去,“他欺负人。”
“欺负你什么了?”
池渊咬着嘴唇,不愿意开口。
他身为,池·玉壶村战斗力最强的护卫队队长·羽毛杂质最少的白羽拥有者·种花砍柴十佳能手·渊,因为一口肉就喊人爷爷,还学狗叫,这怎么好意思让周涉川知道。
“他给我…给我吃肉。”
周涉川:“……”
果然还是杀了吧。
池渊眼见他把鞭子提了起来,下意识的就跪倒了下去,两只手牢牢地捂着头,“殿下饶命。”
周涉川眉心一颤,慢慢的放下了鞭子,手心荧光闪过,将神武收了回去。
八年前,大概是洪熙二十九年,池渊那一战直接砍下了对方主将的人头,若是留在边境军中,威望一日盖过一日,来日封狼居胥也未尝不可。
池渊不留。
把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人脉用了个遍,听说厚着脸皮到处打点,到底被他成功调回了王都,进了侍卫亲军司,做了虞候。
从五品的小官,谁听了都笑他一句傻。
那年除夕夜,宫中大宴,周涉川微酌了几杯,带着醉意从觥筹交错的宫殿里走了出来。
身后近卫暗卫,跟了一大堆人,周涉川抬起手,微微朝后挥了挥,恼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耳畔。
周涉川时年二十,换了旁人正是少年恣意的年岁,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似乎从未有过稚子童心的时候,从出现在众人面前开始,便已经是这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从莲蓉宫走到了重华宫,抬头望了一眼,嘲弄的笑了一下。
重华宫自古以来都是储君的居住之所,人称东宫,而此刻,里头住的是周钰尧,洪熙帝最宠爱的妃子生下的唯一的儿子,小字殊。
他千恩万宠集于一身,从小便住在重华宫里,若不是周涉川横插一杠,使出了神迹,此刻只怕重华宫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宫。
周涉川被册封太子后,洪熙帝难得和颜悦色的同他讲话。
“绥安啊,殊儿在重华宫里住惯了,再说那处离他母妃的寝宫近,朕换个宫殿赐你如何。”
“不必了,父皇。”周涉川低眉笑笑,“儿臣也在宫外住惯了,太子府很好,就不必劳烦父皇费心了。”
他那时刚被册封太子,洪熙帝就派人,将他府邸的门牌,换成了太子府,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洪熙帝满意他的识趣,挥挥手准他告退,像弹开一只萤虫。
周涉川在重华宫前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茶花园。
“出来吧。”他抬手掐下一只火红的山茶,捻在手间轻轻转了几下,周遭便掀起了一阵旋风。
逐渐变成了粉末的花瓣混杂在风里,给风染上了颜色,又给暗处一道影子渡上了一层红边。
明知道已经被发现了,那道影子还是僵持着不肯出来,蹲下身子试图用花木把自己的身体挡住。
周涉川耐心耗尽,一抬手,碎雪鞭就朝着那头扬了过去。
“殿下饶命。”
周涉川辨出这声音来,鞭子生生换了个方向,一株好好的山茶花树顷刻粉碎,露出了身后的人影来。
池渊穿着银铠,黛色的剑鞘佩在腰间,山茶花的浓郁红艳给他的脸庞渡了一层边,好不狼狈,偏偏几分稚气未脱的脸洋溢着笑。
他走到周涉川面前,屈下膝道,“殿下躬安。”
周涉川轻一笑,“是你。”
“臣见殿下独身一人,便想着暗中相护,不曾想差点叫殿下毁容了。”
池渊倒是有理由。
“这宴中离席的人许多,虞侯怎么独独选了孤跟随。”周涉川手中的碎雪还未收回,池渊咽了咽口水,沉默了片刻后道,“洛川一战后,四个月未再见殿下,臣心中惦念,一时难以自持。”
这天底下大概只有池渊,能把这君臣情谊,说的像情人低语。
周涉川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能嗯了一声。
他收起神武,转身便要离开,没想到池渊又跟了上来,落在他身后半个位置,不远不近的跟着。
“殿下饭食多否?”
“殿□□魄无虞否?”
“殿下寝安否?”
周涉川无奈的停住了脚步,“吃得好,睡得香,身体无虞,别跟着我了。”
池渊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是,殿下。”
谁知没几步,他又追了上来,“殿下…我就在宫城里,哪都不去…殿下要多来啊。”
说完没等周涉川回应,自己就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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