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无月,雪越下越大。
苍梧谣摸着黑行在阴仄的小道上,风裹挟着雪片打过来,她将身上沉冗的嫁衣裹得更紧。不过冷虽冷了些,但风雪能掩盖她出逃的行踪,倒也不算太坏。
听了一天的锣鼓唢呐,又几乎未曾进食,苍梧谣感觉自己有些发晕,好在已经闻到了凛冽的梅香,那很快便能折到出城的路上。
今天果然不是什么宜嫁娶的好日子,苍梧谣抵着风边走边想。可即便如此,风家的小姐也选在今日出嫁。苍梧谣跟风家小姐年岁相仿,在京城中都颇负盛名,只不过跟苍梧谣的温顺相反,风小姐的名声实在不好,苍梧谣从小就听说过风小姐的许多顽劣事迹,每每有人提起两个孩子,总要比上一番,再夸赞苍梧谣的父亲教子有方,把女儿教的懂事得体。思及此,苍梧谣不由冷笑出声,毕竟苍家上一个懂事的女人,是她那早已经血肉模糊地跟黄土搅和在一处的母亲,若今日顺从地嫁到父亲选择的谢家,那也大概会是她的结局。
而她决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就逃吧。
苍梧谣从小道转出来,走上出城的大路。许是因为实在太冷,苍梧谣的步子渐渐迟缓,却越来越控制不了翻腾的思绪。若是顺利,此时被人说嫁不出去的风家小姐应是已完婚,而她这个人们眼中会成为贤妻良母的人,竟然不管不顾地逃婚了,此刻府中发现她不见了吗?他们会作何反应?父亲会不会颜面尽失?若能给这群魔鬼添点堵,苍梧谣觉得自己这遭倒也挺划算。
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雪大得像是要将一切击垮,行走成为一种快要负担不起的,机械式的重复,她的意识慢慢混沌,甚至反常地觉得有些燥热。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在这场雪里的时候,忽听得身后马蹄疾驰声渐近。
苍梧谣身形一顿,迟疑地转过身去,只见漫天风雪中,同是身着嫁衣的少女策马踏雪而来,苍梧谣迟钝地听着少女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闻着扬起的雪泥和道旁的梅花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间,视线相撞,苍梧谣却清晰地在那少女的眼中看到一丝笑意。
少女猛地勒马,马儿随即高扬着前蹄停在苍梧谣身前。
“好巧啊,你也逃婚。”少女向苍梧谣伸出手:“要一起么,苍家的小丫头?”
苍梧谣其实一直都很想与这位风家的小姐见上一见,她太想知道旁人口中这样顽劣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究竟如何为人处世、究竟怎么能不被流言蜚语左右,自顾自地顽劣了十余年也依旧被家人宠溺。
在对上那双眼时,苍梧谣觉得自己有了答案。
苍梧谣抓住她伸出的手。
好生奇怪,这样冷的夜里,她伸过来的手却是温暖的。
风家小姐俯身将苍梧谣拥上马背,在自己前面坐定。
“这么叫我不太合适吧风小姐,论年岁我还虚长你几个月。”苍梧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算得上是轻描淡写,但她很少有机会能骑马,此刻往后靠也不是,抓又没个抓处,借力不成,只能别扭地直直僵坐在马背上。
“你认识我?”风家小姐有些意外。
苍梧谣笑笑:“久仰。”
认出她很容易的,毕竟在今日逃婚逃得这样张扬的人,放眼天下也难有几人。
风家小姐冷笑一声:“也是,没少听我的笑话吧?”她双手环过苍梧谣的身体,持住缰绳便御马前行。
苍梧谣还未应声,就实实地晃进身后人的怀里,苍梧谣随即感到那人打了个哆嗦。
风家小姐不无嫌弃地说:“跟个大冰块儿似的。”
于是一手把斗篷掀开,将苍梧谣也包进去。
“这样暖和点了么?”风小姐说,“你倒是不像是旁人说的那样温顺,这天寒地冻的,还能逃得这样远。”
苍梧谣心里记着风逐烟刚才故意不打招呼就前行,害得她此刻便是想坐起来也没处施力,苍梧谣索性靠着风逐烟窝在斗篷里,淡淡说道:“风小姐倒当真如传言般顽劣。”
“什么疯小姐傻小姐的,听着未免太不聪慧,你叫我风逐烟就行。”风逐烟又问道,“你叫什么?”
风家的小姐、苍家的丫头,苍梧谣这才惊觉这十几年来她们听过不少对方的事情,却从未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就好像是,她们这样的饭后谈资从未有过也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苍梧谣。”
风逐烟又说道:“我听闻你没什么机会出门,能找到出城的路,你还挺厉害的。”
苍梧谣回道:“走过一次,有心记着。”说罢又问,“逐烟姑娘是如何认出我的?”
风逐烟埋怨道:“我如何认得你?现在只怕是无人不识你了,谢家新妇逃婚的消息传得太快,便是我家满座的宾客也都已知晓,此时穿着嫁衣孤身往城外走的,除了好生有本事的苍家大小姐,还能有谁?”
苍梧谣听她言辞之间,好似对自己很是厌弃,不由微微起了怒意。可她既如此瞧不上自己,又为何要出手助她?看她的笑话吗?
或许在别人看来,苍梧谣冲动又不自量力,深闺里被养大的女眷凭自己连城都出不了,不守妇道也不顾及家族颜面,在外是流落,被抓回来也难逃一死,顶多算是只恹恹的猫自己跳进了河里。可只有苍梧谣自己知道,独自盖着盖头坐在困了她半生的拔步床上时,她才终于有那么一个时刻再也不用忍受,也终于能不被人凝视,有片刻喘息之机。
这是她隐忍十几年来静默的反叛和报复。
苍梧谣虽生着闷气,却也不会发作,她此时确实需要有人能帮她逃出城去,是她自己有求于人,恰巧忍耐和伪装也是她最擅长之事。
苍梧谣装着可怜,声音也隐隐有了哭腔,开口对风逐烟说:“不论如何,多谢逐烟姑娘搭救,若能成功脱身,我定会全力报答。”虽然能报答的也很有限。
风逐烟听她实在委屈,语气也软了下来:“凭你这身衣裳,太容易被人认出,也断然无法自己出城,若你今夜没遇着我,你该当如何?”
苍梧谣能听出风逐烟话里有关切,那就应当不会随意扔下她不管。
那便赌对了。
苍梧谣继续怯声示弱:“能逃出来已是侥幸,便只晓得往城外走。”
听着苍梧谣可怜巴巴地说话,风逐烟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明明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主,一听自己口风不对就开始装可怜。
苍梧谣试探着说:“逐烟姑娘笑什么?”
风逐烟呛她:“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装可怜,我说不定真会信你。能在高朋满座的府邸逃出来,久在深闺却走过一次就有心记住了出城的路,谢、苍两家的人已经出来搜寻,却都没能找到你,我可不信你只是个胆小无能的闺阁小姐。”
苍梧谣倒是不意外能被风逐烟直接说穿,本来也确实是自己一开始疏忽了,大概是这天气太冷,苍梧谣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辨出来的人是那个她早已在言语中识得的风逐烟后,便想当然地觉得风逐烟最起码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苍梧谣心想:风逐烟是熟读兵书的将门之后,自是与父亲平日里要她见的那些只会高谈阔论的废物不同,自己跟这些人周旋的套路在风逐烟身上不适用也是应当的。既然不小心被看穿了,那也不必非得装模作样了。
苍梧谣不觉得此时她的处境难堪,反倒是有种卸下负担的畅快感。
风逐烟见苍梧谣沉默太久,便开口安抚道:“放心,我不会随便把你扔下,一个人逃太无聊了,两个人一起逃有意思些……没准儿你真有机会报答我。”
苍梧谣觉得现在看来那些说风逐烟气哭夫子气哭姨娘的传闻多半是没有添油加醋。
“你可有法子出城?”苍梧谣决定听不到风逐烟这句话。
可风逐烟还未来得及回话,便隐隐看见远处有火光,随即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这声音的来源还不止一处。
苍梧谣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个时间能有人疾行在出城路上的,怕是只有谢、苍两家的人了。
苍梧谣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了风逐烟小臂。
“本来按轻雪的脚程,我们明日便可到江姐姐家避避风头的。”风逐烟一边说,一边勒住名为轻雪的坐骑,回握住苍梧谣的手,“现在看来,它得自己先去了。”
苍梧谣还未来得及细想她的话是何意,便被风逐烟带下马背。
“你要做什么?”苍梧谣紧紧握着风逐烟的手,话里已经有了几分焦急。
风逐烟扬起马鞭,击在轻雪身上,轻雪随即嘶鸣着向前冲去。
“别怕,轻雪先去给我们开路。”风逐烟笑着回头看向苍梧谣,“至于我们,怕是得换个法子逃了,还跑得动吗?”
不等她回应,苍梧谣就被风逐烟拉着跑上了另一条路。
真正意义上开的第一篇长篇,辗转六年甚至更久更久,希望可以在明年之前完结,希望可以给你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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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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