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娘神色中不无错愕:“你竟还记得……燕云,你可要比我想的还要恶毒,我们到底有什么错?你要这么赶尽杀绝!”
燕云的口吻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悲戚:“这世间没有那么多能轻易以是非对错来评判的事,在权势之争里只有你死我活罢了。你一个前朝的亡国公主,不惜以命祭国难,倒也忠义,朕会以国礼厚葬你。”
芳娘不屑一顾:“又要用这种做给活人瞧的把戏彰显你的仁德笼络人心,真恶心。”
燕云的情绪丝毫没有受芳娘影响,仿佛她只在芳娘口中听到了不愿意,于是燕云又开口说道:“那就送你尸身回故土吧,你可愿意?”
芳娘:“我……”
芳娘沉默了。
燕云知道这是她能够接受的结果,吩咐侍卫道:“带下去吧。”
侍卫轻推了一把芳娘,但芳娘定在原地没有动,侍卫也没有再催促。此刻芳娘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咬着嘴唇,良久才开口道:“你,会当个好皇帝吧?”
燕云答道:“好坏就交由他人评判吧,朕只做该做的事。”
芳娘已经没有话要对燕云说了,只对身旁的侍卫说:“劳烦你们带路了。”
侍卫没有再禁锢芳娘的身体,只一前一后带着她出了大殿。
燕云目送芳娘离开,转而走向顾倾城和苍梧谣,苍梧谣只是在和芳娘的拉扯中划破了小臂,几道伤口都不算太深,顾倾城伤势就更为严重,手心和手指都被握力钝伤,指节隐隐能看出白骨。此时苍梧谣已上好了药,两位太医正合力为顾倾城止血。顾倾城咬着牙拧着眉极力忍耐着,苍梧谣觉得若不是施了脂粉,顾倾城的脸色看上去一定是惨白的。
燕云看着这场景,询问太医道:“顾坊主伤势如何?”
太医的语气有些焦灼:“回禀陛下,顾坊主伤口太深,恐会伤及筋脉以至不能屈伸。”
大家都能听懂,言外之意是势必会影响顾倾城跳舞。
“……太医院务必要尽全力。”燕云的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无力。
顾倾城敏锐地捕捉到了燕云这几乎微不可查的情绪,忍着疼开口宽慰她:“陛下,不打紧的,这本来也是民女最后一次献舞了,往后民女就只管经营翩跹坊,倒也省了乏累……况且只要陛下无恙,民女便不在乎其他。”
顾倾城最后那句话,虽然难以启齿,却说的诚恳坚定。
燕云应是有所触动,她跌落进回忆里:“朕初次见你时,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女,你也还只是翩跹坊随侍的侍女,但父皇寿宴上只有你看出朕的窘迫,偷偷递自己私带的桂花糕与朕……一晃这么多年,我们都站到了曾经不敢奢望的位置,但你又帮了朕一次……朕会一直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疼,顾倾城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眼泪:“陛下从来没有忘记……民女此生,已无憾了。”
苍梧谣在旁默默听着,虽才与顾倾城相识,却总觉得这不像是顾倾城会说的话。
待太医为顾倾城包扎好伤口,燕云吩咐风荷安排苍梧谣和顾倾城前去休息。
顾倾城走前,像下定什么决心般,向燕云行了一礼:“今日陛下生辰,民女愿陛下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风荷将二人安置在一间寝殿中更衣歇息,说待查验过翩跹坊其余人身份之后会送她们与二人一起离宫,并允诺不会伤害翩跹坊的姑娘们。
风荷打点好侍女服侍苍梧谣和顾倾城后,正欲离开,却被苍梧谣拦住。
苍梧谣:“女官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风荷看着苍梧谣焦急的眼睛点了点头。
待走到门外,苍梧谣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您是逐烟姑娘的姑母,求您去救救逐烟姑娘,她现下和翩跹坊的姑娘们在一处,陛下要查验身份,我怕逐烟姑娘她会……”
苍梧谣话也没说完,风荷就已经有了决断:“阿烟竟也在宫里?我明白了,你放宽心,我现在就去打点。”
苍梧谣本是想着就算她和风逐烟会被带回去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愚蠢害风逐烟在宫中遇到危险,她已做好了被风荷斥责的准备,却不想风荷还要安慰自己。
苍梧谣浑浑噩噩走回寝宫,心中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自以为是、盲目冲动,无知又可笑。她忍不住担心风逐烟,风逐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如今却要因为相信她的错误判断重新回到困境里,甚至面对更严峻的责罚。
顾倾城看着苍梧谣悔恨自责的样子,兀自叹了口气,而后恢复了她惯常说话时的语调:“风荷自幼便跟在陛下身边,她的权力比你想的要大多了,用不着瞎担心,风小姐不会有事的。”
苍梧谣正被情绪撕扯着,听到顾倾城轻易就说破了她的心事,不免生出了些惊惧之意。
再追问顾倾城如何得知她心中所想已经没有意义,苍梧谣心不在焉地应承道:“顾坊主猜人心事也厉害得很。”
顾倾城没有理会苍梧谣的语气是不是挖苦:“论起识人心,你也不比我差,那么快就知道芳娘要做什么,奋不顾身去阻止……我倒是,该谢谢你。”
顾倾城话锋转得太快,苍梧谣一时没有跟上:“谢我什么?”
顾倾城认真地回答她:“谢你阻止刺杀救了翩跹坊,也谢你,救了陛下。”
苍梧谣总觉得顾倾城提及元帝时总有些不可名状的羞涩,回想起适才顾倾城与元帝的对话,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别扭,但她又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问道:“顾坊主和陛下是旧识吗?”
顾倾城听她问得正直,不由发笑:“怎么是个不开窍傻丫头,你难道真看不出,我爱慕陛下?”
爱慕……爱慕???苍梧谣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什么爱慕?哪种爱慕?谁爱慕谁?这个词是可以用在两个女子身上的吗?是自己会错意了吗?
顾倾城看着苍梧谣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的样子,摇了摇头:“竟真是个懵懂的女娃娃。”
苍梧谣并未曾经历过情爱之事,听过世间痴男怨女间缠绵悱恻的故事,便一心只以为这世间只有男女间才能生出情意,如今听顾倾城这般说辞,竟一时之间不得言语,若是两个女子心悦彼此,那要如何过活,如何生儿育女,会怎么被别人看待?这些问题一时盘踞在她心间,纷乱如麻,自她离家后遭遇的种种都是她始料未及的,自她有记忆以来就被那个家困住,作为一个有联姻高攀价值的“工具”,被精心规划着,与世隔绝地长大,若非幼时娘亲警戒和自己偷书看,她定无缘得知今日一切。
顾倾城问她:“你觉得接受不了吗?”
苍梧谣急着否认:“不,我只是,我只是……从未听闻过。”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感情存在着。
顾倾城并未搭话。
苍梧谣试探着问:“那陛下她知道吗?”
顾倾城说:“陛下啊……谁知道呢?我与陛下云泥之别,陛下是天下万民的陛下,有的是人爱慕崇敬,犹如众星捧月。而我,不过是千千万万星尘中的一粒,帝王与舞姬,本就像水中鱼林间鹿,依着新律跟随着她给的光走到今日,我也该满足了。”
苍梧谣能看出顾倾城犹有不甘,可身份之别,又是同为女子,这份爱本就无解,让她自苦至此。
苍梧谣问:“那你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开舞坊、教舞姬、排演开张什么的,这些也够我后半辈子忙了。”顾倾城不在意地答道。
苍梧谣知她故意答非所问。
顾倾城沉吟半晌,又道:“不过,这眼下确有一桩棘手的事。”
苍梧谣顺着她问道:“何事忧心?”
顾倾城:“芳娘本是我翩跹坊中琴艺最精湛的琴师,自去岁入翩跹坊以来,一直教习古琴,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琴师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翩跹坊暂且无人能够顶替,也难立时便寻得一位好琴师,我观你举止不俗,定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养出的小姐,可曾拜师学过琴?”
苍梧谣思忖了一下,随即回道:“我确实学过琴,但是幼时娘亲教会我的,并未拜过师。”
顾倾城打量着苍梧谣,试探着问道:“你娘亲可是琴师?”
苍梧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没听人说起过她的身世过往,她也没有告诉过我,我只记得她极善音律,早早便教我抚琴。”
顾倾城又问:“你娘亲已经过世了吗?”
苍梧谣:“……是。”
顾倾城在马车上见到苍梧谣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恍惚面善,现下探听到这些,更是越发印证了她的猜测,但她还需要确定最后一个问题:“你娘亲她……叫什么?”
“丹若!”苍梧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风逐烟喊着苍梧谣情急之下说出口的名字急吼吼地跑了进来,蹲在苍梧谣旁边便掀起她的衣袖查看伤势,只见几道狰狞的伤**错着从手肘一直蜿蜒着爬道手腕处,又折到了手背之上,从风逐烟那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有吐着信子的毒蛇附在她小臂上,若是再深些……风逐烟狠狠皱了一下眉,半晌后,风逐烟才问她:“还疼吗?”
风逐烟的手还搭在苍梧谣裸露的皮肤上,苍梧谣蓦地想起了顾倾城刚才说的有关爱慕的话,她觉得风逐烟的手太过温热了,烫的她面上发热。
苍梧谣慌慌用衣袖重新将小臂盖住,胡乱摇头说不疼了,却在抽开胳膊时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丹若,是你的名字?”顾倾城突然出声。
“不,丹若是我母亲的名字,没有姓,她叫丹若。”
接下来要发一下以前高中时候写的一个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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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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