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苍梧谣不会相信一个做乐舞坊的商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排场,莫说门口当值的小宦官,就是前来问讯的执事女官也不敢多言,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侧,只象征性要完成她们监察的任务,并不想真的干涉顾倾城一行人的活动。
刚才那两个被风逐烟绑住的小侍女壮着胆子走到她俩身边,一个女孩儿怯怯地说:“坊主交代让我们照看两位姑娘,还,还请两位姑娘随我二人一道,切莫离我们太远了。”
另一个姑娘怕她说得不妥,急忙又怂怂地补了一句:“姑娘莫怪,她是怕离太远了我们照顾不周……”
苍梧谣放缓了语气:“方才事态紧急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姑娘见谅,我们会好生跟着你们的,叫我……丹若就好。”
风逐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风逐烟。”
刚才先说话的女孩儿立刻说:“我叫承欢”。
另一个女孩儿也应道:“我是清欢。”
交换过名姓,四人之间紧张的氛围散去了些许。
于是四人便和其余随侍侍女一道侍立在后。
苍梧谣自是亭亭立着,风逐烟却站地松垮,在一众人里分外打眼。清欢几次想要提醒,却因着先前被她砍晕不敢开口,绞着手指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苍梧谣早就发现了清欢脸上的神情和手上的小动作,心里知道她是想提醒风逐烟,于是苍梧谣不着痕迹地往风逐烟身边凑了凑,用手轻轻扯了扯风逐烟的衣袖,压着声音唤道:“逐烟姑娘。”
风逐烟被她这么一扯一唤,非但没有领会苍梧谣是要提醒她什么,反而兴致勃勃地转过头低声笑道:“原来能说悄悄话啊,看你们严肃的样子还以为不能说话呢。”
苍梧谣发愁道:“当然不能,你站好点。”
风逐烟故作委屈地说:“我已经很努力在站了。”
承欢小小声地说:“真的看不出来啊逐烟姑娘……”
清欢不敢说话,只抿着嘴,转着眼珠子左右看着她们说话。
风逐烟还歪着头想反驳,忽然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一回过头就看见顾倾城面色阴沉地站在她们前面。
风逐烟乖乖闭紧嘴巴,做贼心虚地垂下头去。
“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把头抬起来。”顾倾城说话不怒自威,便是苍梧谣听着也感觉后背直发凉。
顾倾城接着说:“觉得自己很小声没人听的到么?”
众人都不敢接话。
顾倾城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也不看看自己是到了哪儿,这般没有规矩!”
苍梧谣偷眼打量着顾倾城,明明现下顾倾城才是处于劣势被威胁的一方,可她好像丝毫不畏惧,还有兴致反过来去戏弄给她施压的人找回场子,好像她和风逐烟才是被诘难的人。
苍梧谣突然发觉自己很幼稚,被风逐烟嘲笑也是不足为奇,对顾倾城这样得到如此地位的人来说,想揭穿她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苍梧谣以为的成功威胁也只是顾倾城让她成功,或许顾倾城早就发现了她们两个小尾巴,见过风逐烟大概猜出了她们的身份,默许了她们的算计。
可顾倾城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怎么会有人将不知底细的人就这样留在身边埋下祸患?因为顾倾城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吗?
苍梧谣想不明白。
顾倾城将视线落在苍梧谣身上,阴阳怪气地开口:“在这宫里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保不了你们周全,明白么?”
“……是。”苍梧谣只能应付着回答。
风逐烟难得见苍梧谣吃瘪,心里暗道好笑。
顾倾城看上去对苍梧谣的回答很满意,转身又去调度舞乐。
翩跹坊平日排演无数,调度也只是基于皇宫场地的调整,准备的过程比预想之中要快,是以顾倾城带着一众人登台表演时,已经在台侧侯着的苍梧谣还是有些恍惚,她竟已经身在皇宫之中,在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地方。透过珠帘的缝隙,苍梧谣看到了不远处那位身着黑金色朝服旒冕的帝王,苍梧谣能看到她神情隐隐有疲惫,眼神却是分外明亮坚毅。就是这双眼的主人推行了新律,改变了许多女子的人生。
大殿内忽然熄灭的灯盏打断了苍梧谣的思绪,黑暗袭来地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本以为会落空的手却稳稳地被另一只手扶住,她听见风逐烟说:“没关系,别怕。”
苍梧谣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人们还没有适应从光明跌落到黑暗的差距,戏台一侧就突然亮起了几盏悬挂着的琉璃灯,一位裹着诃子,着对襟齐胸襦裙的娇弱美人已经坐定在戏台一侧的箜篌旁,美人轻轻扶了扶搭在肩膀上的披帛,纤指轻轻抚过琴弦,一段舒缓动人的旋律就从她指尖倾泻而出。跟着这段乐音,戏台下的烛灯一盏盏亮起,从美人的身旁一直延伸到戏台另一方,戏台上腾起一层薄雾,与戏台上的布景呼应成一幅太虚仙境图,云雾中央,顾倾城身着白纻束腰舞衣登上了舞台,一个扬袖,缓缓开始舞动。这时,琴,瑟,笛,笙,箫,琵琶等乐器层次分明地加入了伴奏,节奏却依旧舒缓。顾倾城掩袖拂袖之间,眼波顾盼流转,神态娇媚慵懒;飞袖折腰,眼神又跟着灵动起来,顾倾城体态柔美,衣袖翩然翻飞,似戏凤游龙,又似彩蝶惊鸿。随着节奏一点点加快,弹奏箜篌的歌姬开始了宛如天籁的吟唱,那声音干净清脆,会让人想起夏日里的小溪潺潺流淌,也会想起珠玉交相碰撞。舞女也跟着旋律将双袖舞得飘逸迅疾,旋转翻飞之间,神态更加勾魂摄魄。到了**,只余清唱伴着舞袖舒卷。
舞乐开始后,人们都沉浸在舞乐之中,但苍梧谣并没有多投入。越过珠帘,苍梧谣前方正是琴师所在的位置,这会子苍梧谣才想起来,这琴师正是在瑛娘子店里换了银簪的芳娘。苍梧谣总觉得这个女子有些怪异,过分端庄自持的行为仪态,眉目间凝重的神情,都不似寻常。按理说今日能有机会来面圣献舞,不是兴奋的话也会是紧张之类的情绪,但芳娘脸上的神情太沉重太紧绷,苍梧谣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也曾见过这样的目光。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苍梧谣看到正抚琴的芳娘毫无征兆地将手搭上发髻,弦音虽未乱,但苍梧谣自幼极善古琴,她知道芳娘的动作并不符合常理,心下已是警铃大作,不由自主往前探了几步。几乎是同时芳娘猝不及防地从发簪中抽出一把利刃来,疾冲向几步之外的龙椅,不管不顾地直直向皇帝刺去。事发突然,芳娘动作奇快,是以事发之时,臣属只来得及后知后觉地爆出一声声惊叫,苍梧谣这时才想起,那样的神情是她要逃婚那日,梳妆时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表情。
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反应,苍梧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人已经冲出珠帘,拽住了芳娘,没有章法地和芳娘扭打在一处。
芳娘双目猩红,瞪出满眼的泪,皇帝已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一点,只再一点点,她就能大仇得报,她绝不能停下,她还想挣扎,手中带着血的利刃却被最先扑到皇帝身前的顾倾城死死握住。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在侍卫有所动作之前,芳娘已经被苍梧谣和顾倾城拖得没有了刺杀机会。刚才苍梧谣的动作完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是以承欢和清欢只来得及拉住要跟着往出冲的风逐烟。
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失仪,哪怕刀剑悬在眼前都不曾有过一分畏惧,此时她亲手扶起顾倾城,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苍梧谣看见顾倾城的身体微微颤抖。
皇帝看了一眼地上被浸红的凶器,随口说道:“朕最恨藏剑簪这种东西。”
芳娘自知再无希望,卸下所有力气,像个破旧的布偶般被侍卫提起来,本来反复喃喃着“差一点,就差一点”,却在听到皇帝的声音后猛地抬起头,朝着她嘶喊:“燕云!你不配做皇帝!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燕云嗤笑一声:“这话朕实在是听得腻了,你们这些人就没有什么新鲜的说辞了吗?”说完,燕云的视线在顾倾城和苍梧谣身上停了片刻,随机偏过头吩咐身边同样冷静的女官:“风荷,这两位姑娘护驾有功,先传太医为两位姑娘处理一下伤势。”
听燕云这么说,苍梧谣才感到自己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风荷恭敬应下,带着几个侍女扶苍梧谣和顾倾城在一旁坐下。
苍梧谣看着风荷那张与风逐烟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便有几分确定这位风姓女官就是风逐烟口中入宫随侍多年的姑母,风瑛的姐妹。
在等太医的时候,风荷奉命安抚遣散宴会上受惊的众人,苍梧谣看着燕云沉着自如地发号施令,风荷有条不紊地疏散臣属,女官们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这眼前的一切都在苍梧谣的固有认知之外。是她,是她们这些女子,维持着她所见一切的运作。
燕云居高临下,看着落在侍卫手里,被踢打也不肯下跪的芳娘,向侍卫命令道:“够了,不愿跪就罢了。”
芳娘挣扎着站直,恶狠狠地盯着燕云。
燕云走到芳娘身前,说道:“你很有胆量,但可惜没有那么周全的谋划。”
芳娘没有说话,继续死死地盯着她。
燕云没有理会她的无礼,继续问道:“你是谁?是谁派你来刺杀朕的?”
芳娘冷笑道:“我来这里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狗皇帝痛快些杀了我便是,用不着在这里扯皮!”
燕云没恼,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觉得朕问你身份,是因为朕不知道吗?”
芳娘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
燕云接着说:“当年朕随父皇攻打那些弹丸小国时,是听说有位公主的尸身尚未寻到,现在看来,没有斩草除根是朕的过错,你说是吧,苻淑芳?”
出差结束,继续码字,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在回顾前几章内容时,发现了很多很多不足,包括一些错别字和输入错误,我会在之后的篇幅里更加用心斟酌。
这篇会一直写到完结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