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尤其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在人身上，只让人感觉受不了。上官燕和欧阳明日顶着烈日赶了一段路，终于耐不住炙烤，寻了一处靠水的树荫，躲在下面乘凉。此时，他们已经到川鄂交界之地，入了玄隐教的势力范围，若是北上，不出五日就可到达临水之滨，若是继续西行或是折道西南，都是向着玄隐教总坛而去。
“明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上官燕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汗水和尘土，道，“怎么你的脚会时好时坏？”欧阳明日道：“上官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中毒了，你把凤血剑给了……”
“慢来慢来！”上官燕正找了一处向外冒水的水眼，捧起水想要喝上一口解渴，听得欧阳明日的话忙把手一松，笑吟吟地指着他，打断道，“这是你第几次叫错了？我要重重地罚你。”
欧阳明日微微一愣，忽地恍然大悟，垂首道：“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实在是叫惯了，一时之间改不过口。”上官燕不依道：“你说我都饶过你多少次了，这次一定不能轻饶。”
“那好吧，你说要怎么惩罚。”欧阳明日说得十分无奈，脸上却漾起笑容。自从离开万柳庄，和上官燕同行这一路，她整个人都开朗不少，说说笑笑不停，颇有几分当年在古木天面前才流露的娇憨之态。他其实很担心，这是因为她被司马长风伤得太重，借此来掩饰伤心，然而面对如此佳人、如此笑容，他有再多的担忧，也沉重不起来。
“我们说好的，你以后都要叫我燕儿，如果错了，那就……”上官燕为难道，“哎，当时就忘记说叫错要受什么样的惩罚！我现在来想，罚你……唱歌给我听！”
欧阳明日笑容顿失，连忙摇头道：“唱歌不行，你选一样别的吧！”上官燕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立刻便想到这其中必有缘故，便故作哀怨道：“小的时候，每次我做噩梦，师父都唱歌儿哄我，现在想要听他老人家唱歌，也不能了。”
“真的要唱？”欧阳明日一见上官燕失去光彩的脸，心里就一阵阵的疼，不等她回答就张口唱道，“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只唱了两句，他的声音就低下去，偷偷看向她，发现她一脸严肃，正听得认真，只得提高了一点音量，把一首《竹枝词》唱完：“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上官燕听欧阳明日唱了第一个音，就一直在忍，这会儿他终于唱完了，顿时再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哟，你唱歌还真是……”上官燕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荒腔走板的，也不知道唱到哪里去了！”
欧阳明日见上官燕笑得高兴，心底的那一丝别扭之情早没了，只淡淡道：“我说不能唱吧，你非要我唱。”
“真想不到，又会弹琴又会吹箫的你，唱起歌来竟然……”上官燕努力想要止住笑，还是失败了，话没说完就又笑起来，好一阵才接着道，“不能听！”欧阳明日无奈道：“快别笑了，一会儿该笑岔了肚子。”
上官燕无力地摆摆手，捂着肚子笑道：“忍不住嘛。”欧阳明日眼瞅着她就要笑瘫在地，不得已道：“我看也歇得差不多了，我们上路吧。”说着，他翻身上了拴在旁边的马。
“哎。等一下，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上官燕看着欧阳明日上马的利落身姿，刹时又记起方才的问话，不禁又再追问。
欧阳明日一抽马鞭，道：“你那么笑我，就不告诉你，除非你追上我。”上官燕一听，赶紧纵上马背，朝着他跑远的的方向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道上飞驰，转瞬就跑出几十里。欧阳明日存心让着上官燕，没多久就放慢速度，让她追了上去。“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她骑马并行在他的旁边，面上带着点得意的神情，望着他。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故意让她，但她不想戳破。
“那毒药中，有仙芝灵草做药引，所以，我的腿暂时好了。”欧阳明日把其中的缘由说给上官燕听，“我本也不知道，是问了蒙面前辈，她告诉我的。后来，我再遇到那位下毒的慧慧姑娘，就问她要了一些灵草。”
上官燕垂下眼眸，轻声问道：“她居然肯把这么珍贵的仙芝灵草给你？”欧阳明日忙道：“我是向她借的，待日后找到仙芝灵草，再还给她。”
上官燕脑中闪过黄慧冷言冷语，指责她的模样。这不是很明显么，她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像欧阳明日那般耀眼的人，哪一个姑娘会不喜欢呢？心底泛起微酸的感觉，她故作轻快道：“说什么借不借的，她才不会要你还，这是看上你了！”
欧阳明日郑重道：“燕儿，我的心思你知道，凭她是谁，都不能让我动摇半分。”上官燕却不作答，望了望四周，突然懊恼叫道：“我们走错道了！”
“好像是错了。”欧阳明日仔细瞧了瞧，道，“应该折道向西南，才是去玄隐教总坛的近路。我们这样过去，似乎绕了一个大圈。要不我们折回去吧？”上官燕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向前，道：“就这样吧，我们向前。前面是……无风谷。”
无风谷。欧阳明日心上滑过微凉的痛感。就是这个地方，上官燕被人围攻，司马长风赶来助她，他们便在谷中定下了一生之盟。原来他的担心没有错，她的心中，念想的人，始终没有变。她这个时候，要去无风谷，不就是去怀念往事！可是，那个时候，如果他没有被欧阳飞鹰关进牢中，他也一定会来无风谷啊！难道真的就只是，一次的错身，就再也没有相汇的可能？
上官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无风谷是她和司马长风感情的开始，上天既然安排她错走上这条道，那她就回去看看，曾经的那个自己，是多么天真和可笑。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那段错误的感情，到底也是圆满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策马进了无风谷。无风谷景色依旧，那些在惨烈打斗中倒塌的房屋，不知道又被谁修葺好了，院子里还晾着衣服，显然是有人居住。
矮墙之后，有人听到了马蹄声，摸索着走出来，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谁啊？”上官燕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久久不能动弹，半晌才飞身下马，扑到那人怀中，哽咽道：“娘，是我，燕儿！”
丁雪莲颤抖着双手摸向上官燕的脸，难以置信地问道：“燕儿，真的是你吗？我听说，你被欧阳飞鹰打伤，还有没有事？”
“没事的，娘。”上官燕搀住丁雪莲，向屋子里走，“你老人家眼睛看不见，没事就不要到处走。对了，你怎么会在无风谷，你是一个人住这里？当时不是花蝴蝶伯母和你一起走的吗，怎么就不见她？”
“燕儿，你一口气问这么多，”丁雪莲爱怜地摸着上官燕的手，“叫娘先回答你哪一个问题？”
上官燕略有些羞赧道：“娘，你一个一个回答嘛。”
欧阳明日望着她们的背影，只觉孤单。上官燕见到了母亲丁雪莲，亲亲热热地说话，他的母亲玉竹夫人呢？正想着，玉竹夫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屋内出来：“雪莲，到底是谁来了？”说话间，她抬眼就看到了矮墙之外，还骑在马上的欧阳明日。
“明日！”玉竹夫人奔到马前，“快下来给娘看看！”欧阳明日快速下马，与玉竹夫人伸出的手紧紧相握，而后跪倒在地：“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玉竹夫人赶忙扶起欧阳明日，连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赶紧起来，快起来！”
“娘，爹他……”欧阳明日开口想要说欧阳飞鹰的情况，还未说完就被玉竹夫人打断。“我知道，你爹他失心疯了。”她有些感慨，“这样也好，就不用想着那些争名夺利的事。仁和是个好孩子，不会薄待了他。倒是你，让娘操心呐。”说到此处，她停了片刻，回头看见上官燕母女已经进了屋，才续道：“怎么不见长风，是有事还是怎么的？你怎么会和燕儿结伴到了无风谷来？你还是喜欢她吗？”
欧阳明日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喉间的轻轻一叹。玉竹夫人见他的模样，立时明白了一切，便道：“不说了，明日，跟娘进去，娘做点好吃的给你。”
“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还客气什么！”
两人这么说着，一同进了屋内。是夜，欧阳明日伤势发作，惹得玉竹夫人心焦不已，幸而他运气很快镇住伤势，这才让她放下了心。她原本想要多与他说会儿话，但一想到他有伤在身，便叮嘱了他要多休息，回屋睡下。
而上官燕和丁雪莲，同住一屋，母女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深夜，欧阳明日还能听到她们说话发出的细碎声响。他心中郁郁，悄然走到屋外，望着天上皓月，不觉出了神。
一阵幽香传来，衬得夜色，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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