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诺那晚没睡踏实，梦里尽是金光闪闪的奖杯在空中盘旋，像只不肯落地的鸟。
第二天一早，他坐在餐桌前，筷子夹着一块豆腐，颤巍巍地悬在半空。
洛凝瞥了一眼，轻轻敲了下他碗边：“回神，再发呆就只能喝白粥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轻拨，将他从恍惚中拽了回来。洛诺嘿嘿一笑，把豆腐塞进嘴里，含糊道：“妈，我昨晚……梦见自己拿奖了。”
“哦？”她挑眉，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奖杯是金的还是银的？”
“都不是。”他眼睛亮起来，“是镶满钻石的。底下还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最懂妈妈音乐的人’。”
洛凝怔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眼角细纹微微舒展。她没说话，只是低头抿了口茶，热气氤氲中，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也被那梦境牵动了什么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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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工办公室内，洛凝正认真的准备着今天教学用的教义。这里个大约40多岁的微胖男老师走了来对洛凝说：
“洛教授啊，外头有个小姑娘拎着花来找你，说是你的学生，可我不记得你带过这号人。”
洛凝眉头微蹙：“找我的？有什么特征吗？”
中年男老师想了想，说：“戴着个粉的发卡，粉的，闪得我眼晕。就站在教学楼前。”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杨教授知道。”洛凝微笑着向传话的杨教授道了声谢
她走到教学楼前时，果然有一个穿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内搭浅蓝色的连衣裙的女孩正站在教学楼前，不时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人。头上别了个粉色镶钻发卡、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赵雨薇今天早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当她看到正在缓步向她来的人，不禁露出一个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笑容。她立刻小跑上前，双手奉上一束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洛教授您好，我叫赵雨薇！我是您粉丝，喜欢您好久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就签在这儿！”
她说着翻开一本硬壳签名册，封面上烫金大字写着“德利文化签约艺术家留念”。纸张崭新得近乎刺目，像是特意为这一刻准备的舞台道具。
洛凝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两秒，没有接花，也没伸手去拿笔。
“谢谢你喜欢我的演奏。”她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但我目前不参与任何商业合作，也不为这类本子签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赵雨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迅速补救：“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纯粹仰慕！您看，我还录了您上周公开课的片段，特别想请教一下第三段轮指的力度控制……”
她说着就要掏录音笔，动作急切得几乎带着表演痕迹。
洛凝却已转身朝教室走去，只留下一句：“有问题课上来问。下课还要批作业，没空闲聊。”
脚步渐远，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像一段收尾利落的散板。
赵雨薇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捏住录音笔，指甲在金属外壳上刮出一道浅痕。她低头看着那束被拒之门外的白玫瑰，嘴角缓缓压下去，笑意彻底褪成一片空白。
同一时间，德利集团顶层办公室里，赵德利正戴着金丝眼镜，盯着电脑屏幕。画面上是洛凝昨日授课的公开录像，已被他截成逐帧动图。他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第4分17秒，左手滑音微颤，情绪峰值；第6分03秒，右手扫弦加重，愤怒倾向……第七小节过渡处有犹豫，心理防线存在突破口。”
字迹工整，分析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剖解一场艺术表达背后的情绪波动。
助理推门进来，声音谨慎：“赵总，雨薇刚打电话说，洛教授拒绝接触。”
赵德利合上笔记本，嘴角反而扬起：“正常。这种人，越清高越值钱。”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独家艺术合作意向书”，落款处空白，却已加盖公司红章。
“她不想签，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他拿起电话，“老陈，今年‘艺术贡献奖’的评审名单定了吗？帮我递个话——洛凝教授的教学成果很突出，但社会影响力不足，建议暂缓考虑。”
助理迟疑：“万一她走别的路子演出呢？比如民间团体邀请，或者高校交流巡演？”
“演出？”赵德利冷笑，摘下眼镜慢条斯理擦拭，“我已经跟三家主流剧院打过招呼，最近半年没有‘个人非遗类传统器乐专场’的排期。她要是想登台，就得找我们这样的‘专业机构’合作。”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抬头看着那幅假冒的沈听岚书法——《筝道》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实则出自街头书法家之手，五十块钱一幅，附赠装裱服务。他伸手拂了拂画框上的灰，低声道：“你不肯主动来，我就把你逼到不得不来。”
当天下午，洛凝刚批完一叠作业，手机响了起来。李姨的声音带着火气：“小凝啊，我刚路过校外那家‘艺星文化’，门口挂了个横幅，写着‘洛城大学特聘教授洛凝指定合作单位’！还贴着你的照片！谁允许他们用的？！”
洛凝眉头一拧，立刻打开社交平台搜索，果然跳出几条宣传帖，配图全是她公开演出的照片，有的甚至是从新闻报道里裁剪下来的，未经许可便配上夸张标题：“国宝级大师亲授！名额有限速抢！”底下留言一片“求报名链接”“多少钱都愿意学”。
她没有急于回应，而是先联系学校法务，备案侵权信息，上传证据链，申请平台下架处理。随后，在自己的账号发布一条简短声明：
“本人目前仅专注于洛城大学教学工作，未授权任何机构使用姓名、肖像或名义开展培训活动。请公众注意甄别，谨防受骗。”
发完，她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签字笔。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上，映出薄茧的轮廓——那是十年如一日与丝弦对抗的印记。
这些年，她十年前如一日的努力练习，在灶台边，在田埂上，在孩子哭闹的深夜里，一根弦也能弹出整首《梅花三弄》。那时的琴声不是为了掌声，而是为了守住心里最后一寸清明。
现在有人想拿她的名字换流量，拿她的艺术当生意，甚至想把她推进某个早已写好台词的剧本里？
她轻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向练琴室。
傍晚，她独自调试新曲目，是一首尚未命名的原创作品，融合了南派细腻吟猱与北派刚劲扫拂，旋律层层推进，似风卷残云，又似暗流涌动。手指划过琴弦，音色清亮如初，每一个音符都带着重量。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只问了一句：“谁？”
“妈！”洛诺探出脑袋，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你还没回家啊？”
“练会儿琴。”她停下动作，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王浩说他爸公司接到个奇怪电话，有人打听你在不在他们年会表演名单上。”
“哪家公司？”
“德利科技。”
洛凝眼神一闪，随即笑了。那笑意并不暖，反倒像月光落在冰面上，清冽而警觉。
“行，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拍了拍儿子肩膀，“走，回家。今晚我做糖醋排骨，奖励你消息报得及时。”
洛诺欢呼一声，蹦跶着往前跑。洛凝锁好琴室门，走在后面，神情平静，脚步稳健。
但她心里清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试探。
那些藏在光影之外的手，已经开始伸向她不愿触碰的边界。
第二天清晨，她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多了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写着“致洛教授亲启”。包装精致，缎带系得一丝不苟，像某种精心设计的心理压迫。
她戴上手套，剪开包装。里面是一本精美的画册，封面是她某次演出的照片，灯光下裙裾飞扬，十指翻飞，宛如仙人抚瑟。标题赫然写着：
**“洛凝·千年筝魂——德利文化年度巨献”**
翻开第一页，便是那份空白的“独家合作意向书”复印件，旁边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
“您只需要签个名，剩下的，交给我们。”
纸页翻动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逸出——是那种高级会所常用的熏香，刻意营造出“艺术氛围”的廉价模仿。
洛凝静静看了许久，然后合上画册，放进抽屉，锁好。
她坐回椅子，打开电脑，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是市文化局非遗保护中心负责人，主题栏写下八个字：
**《关于近期非遗传承环境异化的观察与建议》**
附件里，是一份长达二十页的调研报告草稿，记录着近年来多家文化公司对传统艺术家的包装操控、虚假代言、奖项操纵等现象，并附有多起案例分析。
她敲下最后一行字：“真正的传承，不应沦为资本剧本中的角色扮演。”
发送前，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另附一起正在发生的典型案例，后续进展将持续更新。”
点击发送。
窗外，晨光铺满校园林荫道，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笑声随风而来。远处琴房传来断续的练习声，有人正在努力模仿《渔舟唱晚》的滑音技巧。
洛凝起身，泡了一杯浓茶，望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素颜，黑发挽起，眼神沉静。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她早已习惯，在寂静中奏响最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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