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柒月初伍·倾才

许聆云被手掌的胀痛扰醒时,一轮上弦月还当空高挂。

月光连成绸缎,从栅栏的缝隙中挤进了边边角角,为暗黑的屋子堪堪照亮了一角。

他歪头看向那一角,那睡得正沉的人恰好被月纱笼罩,棱角在半明半灭的光影中显得尤为清晰,皮肤被月光照得几近透明,眼角的痣如点睛之笔,为他的睡颜增添了一丝生动。

光看这张脸,许聆云很难想象这底下竟藏着一个阳光率真,不拘一格的灵魂,更难想象这个灵魂的拥有者,居然能创作出如此情感丰沛,回味悠长的乐曲。

许聆云回想起前一晚孟倾湘抱着吉他弹唱的模样,那是许聆云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眉眼间盛满了对音乐的享受,那一刻他是解脱的,是抛开一切的,是全心全意热爱着的。

对了,孟倾湘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一张旧唱片记录一场荒诞的想」

「泛黄的书页缺了一角难诉衷肠」

「照亮我年少的灯塔」

「不知何时已黯淡」

「星空是奢望去时孤独来时妄想」

许聆云翻了个身,看向黑漆漆的角落,在心里默默哼唱这令人回味的唱词。

伴随着脑海中的音乐,许聆云想起孟倾湘放下吉他,坦白这首歌的创作者就是自己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让许老师见笑了,这首歌的词曲正是本人~”

“写这首词那天,我加班到凌晨两点,出来就发现雨停了,路上湿哒哒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饥肠辘辘地穿过一条很长很长又雾气朦胧的巷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我突然很想写一首歌,记录下这一刻。”

“也不知道路灯和我,谁比较孤单一点。"

……

孟倾湘的回忆似乎并不那么美好,但他会把遗憾写进歌里,把快乐和无忧带给他人。

许聆云想起他绕着手向台下鞠躬,对着他唯一的观众诚恳谢幕,屋外的星星点点打在他身上,像大上海的霓虹,而他注定是聚光灯下那颗夺目的珍珠。

许聆云在黑暗中翘了翘嘴角,又回忆起自己当时傻了傻气的反应。

"你说,这首歌的创作者是……你?"许聆云将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啊,对,是我,如假包换~"

孟倾湘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冲许聆云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啧啧,许老师的眼神里……三分惊讶三分尴尬三分怀疑,还留了一分欣赏,不知这一分欣赏,多少是给我留的情面,多少是对这首曲子的喜爱?”

许聆云赧然,只得为自己弱弱争辩,"怎会只有一分欣赏?”

“我很喜欢这首歌,方才评述前也毫无保留地表达了我的喜爱……只是你怎的不告诉我,害我在你面前卖弄许久。我……”

"诶,我就是为了看你的真实反应才不提前告诉你的~”

孟倾湘窃笑,“如果你知道这是我写的,听歌时肯定会带着熟人的眼光去溺爱,就不肯表露出真实的情感了。”

许聆云哭笑不得,只得端正身躯,真诚地补了一句,"真的很好听。我早知你有才,但听你从前的故事,万不及亲耳听到你的音乐。"

许聆云说完这句话,便见得孟倾湘耳根一红,眼神迅速游离开。

他语速极快地嘟囔了几句,仿佛是说"我就是个破民谣歌手,你给我的评价这么高,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

所以,那种娓娓道来,情致悠长的歌曲……叫民谣么?

许聆云又翻了个身。

被月光眷顾那人依然睡得无知无觉,他弹唱时恣意的脸却逐渐与此刻乖巧的脸重合。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许聆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许聆云慢慢闭上了眼,唇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翌日,天边刚泛出鱼肚白,许聆云便被铁门的开锁声吵醒。

"许先生早,处长昨日吩咐下来,让您无需参与今日的集体劳作,好好养伤便是。"

两个看守进了门便如门神一般站在玄关处,与许聆云说话的语气比往常更和气了一些。

许聆云昨夜不知不觉入眠,却也没睡上几个小时,他昏昏沉沉地起了身,揉了揉比昨日更肿的掌心,逞强道,"这么快就初五了……不打紧,我可以参加劳动。"

湘西协管司的集体放风是从每月的初五开始,每隔五日放风一次。

与其他监狱不同,大多数“放风”是为了让犯人通风解手,因此每日都会进行,而协管司虽是监狱,但到底收押着一群有头有脸的文人政客,且正如许聆云所料,拘捕手续不正当,是将人"坑蒙拐骗"过来扣着的,因此每间监狱再挤,也腾出了一个角落,围了个草栅栏充当茅房,也算是给这群人留了一丝尊严。

而许聆云作为被“特殊照顾”的一位,自己便享有一间卫浴,更是不用受那茬子罪,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房中。

集体放风则是较为特殊的一种活动,犯人们会根据看守的要求进行劳作,大部分时间在协管司内制作军备物资,少数情况下需要他们下地劳作,所谓的地,便是协管司后面的一大片斜坡,连着后面的水田,在水稻丰收的季节连成金黄的一片,煞是壮观。

不过今日的劳作依然是制作军备物资,看守甲瞟了眼许聆云受伤的手,发现那手掌似乎比昨日肿得更加骇人,他面露难色,"许先生伤得如此严重,怕是没办法做工,不若还是在房里歇息,等陈医生来了给您换药吧。"

"不等了,还是去吧,有什么我能干的活便干什么,成天锁在这房里闷着,手好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许聆云若无其事般地说出这番话,到了看守耳中便成了**裸的要挟了。

俩人面面相觑,面色铁青,无奈之下看守甲只能陪着笑道,"那请您稍等,我去请示一下处长。"

许聆云连眼皮子都没抬的功夫,那看守甲便回来了,脸色比方才还要青,他与看守乙低声同步了罗崇文的指示后,只见看守乙脸色一黑,嘴里虽念叨着“这不折腾人呢么”,却脚下生风,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看守甲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转向许聆云,客客气气道,"许先生,处长同意您加入今天的放风,不过他临时改了一下今日放风的内容,今日……协管司全体一起看电影。"

"什么?看电影?"

许聆云几乎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让一群犯人去看电影?开什么玩笑!

"对,看电影。"看守甲耐心解释道,"处长说,最近甘肃电影放映队正好在湖南,离协管司不远,他联系了车队将人接到这里来,就在前院的大空地上支起放映机,让所有人坐在那里看。"

甘肃电影放映队……

许聆云手心一捏,几乎是立时便动了心思。

不管罗崇文在发什么疯,至少此举能为他打开一个对外联系的窗口,他如果能接触到这个放映队,便能找机会让他们帮自己把消息传递出去。

但看守的下一句话却狠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虽说是看电影,但处长让我们提醒各位,该守的纪律还是要守,他会增派一个警卫队,全程在场边站岗,陪着诸位一起看,以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呵,陪着,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变相的监视么?

许聆云狠狠地白了看守一眼,冷哼道,"若是如此担惊受怕,倒不如干脆别看,还是劳动最省心。我这只手虽然坏了,另一只手却也不是废物,你们不至于为了我一人劳师动众。"

"许先生这是言重了。"看守甲的客套之下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蔑笑,"如果没有您在,这整个协管司怕是要干比现在更重的活计,哪有现在这般清闲,更不要提看电影了~”

见许聆云脸色一黑,看守甲连忙补了一句,“不过处长说了,也不全是为着您一个人。”

“您也知道,咱们协管司关着的,大多是一时糊涂的文人墨客,是国家的文化栋梁~哪天反应过来了,能感受到上头对他们的好,不再妄议正事,甚至能听从南京的指挥,用笔杆子对抗延安……呵呵,那便有大大的机会从这出去,跟家人团聚呢~"

"总之,许先生不必多心,一切相信处长的安排即可。"

许聆云听了看守的话并无多少波澜,在他被关押的一年中,罗崇文便是用这套话术一遍遍强行说服他,以至于他多听一句都嫌烦。

但听着看守描绘罗崇文心中的“宏图大业”,他脑海莫名浮起孟倾湘那句话——"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叫许聆云嘴角不自觉上翘,他微微偏头看向孟倾湘睡觉的方向,却只看到了009配置的红木长椅,心中遽然一惊又即刻反应过来。

——门一直开着,两个时空便是断裂的。

他方才说的话孟倾湘全然听不到,现在天色尚早,那人应当是还睡着的。

然则他诡异莫名的神色却实实在在地吓到了看守,看守甲不知他是否又被刺激犯病,只好战战兢兢地留了句"那便请您再休息片刻,等台子搭好后我再接您过去",便匆匆离开了009。

门关上的瞬间,许聆云直接转过头,看孟倾湘蜷成一团的身子在晨曦中逐渐显影。

他嘴角笑容越发明媚,走到孟倾湘身旁,缓缓蹲下,凝视着孟倾湘沉睡的脸。

早安,小歌手。

许聆云注视良久,在听到门外动静后,冲仍在熟睡的孟倾湘比了个口型,依依不舍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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