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垂雪眼眸下落,似乎并没有在看他。
林慈顿觉无趣,于是缓慢地站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真情实感的激动,他握住鬼魂冰凉的手:“我知道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我是你的同乡,小时候我们还一起上过私塾!”
面前的鬼魂和他以往见过的不一样,眉目俊雅,一身书生气。袖口比春和城当地人更窄,生前应是北方人士。
此刻他眼里写满了尴尬,虽说面前的公子说认识他,可他却丝毫不记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青年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看来是真的忘记了……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也正常……”
这下书生彻底急了:“……”
急的说不出话来了。
林慈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朝书生道:“往事不可追,不如再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林纯素,他是齐奇。”他刻意忽略了自己的名,只报了自己的字。
书生见他没有再计较,松了一口气,那些许的微妙也忽略不计,连忙退后几步,朝
两人行了个同辈之间的礼,认认真真道:“在下程远,字桥寄。祖辈居于金陵一带,父辈为考取功名,移居……”
他说到一半,发现对面的灰衣公子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不解道:“林公子所笑何事?”
“只是觉得,若我不阻止你的话,你可以把几时娶媳妇都告知我等。”林慈笑眯眯道。
程桥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窘迫道:“若两位公子无事,在下便继续作画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程兄真是好雅兴。不知在画什么呢?”
在黑暗中,程桥寄的脸色看不分明,可语气又窘迫了许多,咬着牙,死活不肯说。
林慈见状,也不强求,笑着离开了。
戚垂雪默默跟在他身旁,虽未置一词却仍旧不容忽视。走出一些距离后,他开口:“桥面上有纸布,上面有少许白色粉末,应该是蛤粉。”
蛤粉在国画中很常见,由蚌壳磨制加工而成,经常被当做白色颜料使用。
林慈道:“昨天我回来时肩头有雪,他莫不是在画雪?”他蹙眉道,“可这里位于江南地带……”
而且靠近南边热带又沿海,说是极少下雪都轻了,这里根本就不下雪,哪里来的奇人会到这里来画雪?
想着想着,林慈忽然仰头笑了起来,本来黑夜中不甚明晰的眉目也被月华垂青。
戚垂雪闻声望过来,他解释道:“以前读到有位前朝才女把雪比作柳絮,印象极深,是为以春喻冬。今天蓦然看到来江南寻雪的,不禁想笑。”
走着走着,两人已经回到了客栈,林慈推开门,对着打瞌睡的小二道:“麻烦拿些纸笔到二楼左起第三间去。”
小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准备拿上去时打了个寒颤:“这次四月怎么这么冷啊?”
林慈闻言突然抬头:“戚兄,我原本就猜测我们有可能被困在了一个幻境中,并且这个幻境是依靠程桥寄的力量维持下来的。”
不对劲的时间,丝毫没有察觉不对的众人。白昼时间变短,随之而来的是黑夜的增长,林慈二人两次遇到书生又都是在夜晚,不难想象,有可能就是因为书生白天不能行动而故意使黑夜延长。
戚垂雪抿了一口茶:“我只认同前半句。”
“我现在也是。”
刚才小二的话让他蓦然意识到,这个幻境的空间范围未免太大了,从城北的李府到城南的客栈都在其影响范围内。
是小幻境的话一个稍微凝实点的鬼魂可以办到,但这无疑是涵盖了差不多整个春和城的环境,平常的鬼魂根本办不到。
“程桥寄的灵魂停在了弱冠之年,心有所往,虽有执着,但远远谈不上执念。”
林慈外表是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他故意跟程桥寄说他们十几年前在私塾有交集,程桥寄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如果是演的话,到现代估计是影帝一般的存在了。
戚垂雪道:“时下大乱,明日我们前往城门一探,若能出去,便不要理会。”
林慈心想什么事能乱的过陵流仙尊一人?疯起来连自己老家都不放过。
世间有五大洲,成神者超脱天地。普通人族实力偏弱,仰赖修仙者庇护,只占一洲,修仙者与魔族都占两洲。
南永元年,戚垂雪一人血洗魔域中的幽澜洲,据书中所写,屠城五座,戮魔无数。甚至惊动了当时的魔尊烬莲生。
南永二年,戚垂雪潜入丹药大会,杀害当时炼丹第一宗门——丹砂宗的全部与会长老,甚至宗主也不幸罹难,宗门青黄不济,就此衰落。
每一次出手都引起巨大变动,该说不愧是拥有主角光环的男人吗?
泯生海是个古战场遗址,在人族和魔族之间夹着。而他之所以记得清楚,当然是因为泯生孩离这被屠的五座城很近,戚大佬这边一屠完,那五座城就因为怨气太重被纳入了泯生海的范围。
在此之后,戚垂雪每次有什么大动作,泯生海中属于那五座城的地界就会震上一震 。
近年来,那里震动的次数格外多,再结合戚垂雪是负伤被人追杀,甚至修为尽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场“时下大乱”该不会是戚大佬搞出来的吧?
见他久久不说话,戚垂雪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林慈脱口而出:“在想如何苟命。”
戚垂雪不解蹙眉。
林慈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天下大乱吗?我在想之后没有仙尊罩着,我该往哪里跑。”
戚垂雪闻言轻缓地笑了,半真半假道:“虽然你是鬼魂,但并不妨碍离我远点可以‘活’得更久。”
林慈道:“这会不怀疑我是个居心不良的鬼修了?”
他们刚见面时,戚垂雪被追杀,他好心用自己的独门秘笈救了他一命,结果这货怀疑他是臭名昭著的鬼修,身负重伤都不肯让他看一眼伤口。
还是他好说歹说,甚至发了个毒誓,保证自己不会伤害戚垂雪,这才勉强得以近他身。
戚垂雪道:“鬼修以符录御魂,我还没见过直接上手碰鬼魂的鬼修。”
林慈笑而不语。暗道戚垂雪果然没让他失望,轻易就点出了自己的鬼魂身份。虽然是他刻意安排,但没点洞察力还真不行。
他是个穿书者,不过不太走运,直接穿到了被封闭起来的古战场泯生海,一困就是上千年。肉身于时间中消亡,灵魂却被他的师父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四岁。
虽说有违天道,可那里本来就是三不管地带。
千年的时间里,泯生海的怨气慢慢减弱,他的师父也寿命将至。师父临死前告诉他,他天生佛骨佛心,和佛子沈青灯别无二致。
但沈青灯已死了几百年,佛门衰落——这是佛门想要抓住他的理由;沈青灯的宿敌戚垂雪想要毁灭佛心,使沈青灯再无转世可能——这是戚垂雪杀他的理由。
他告诉林慈,泯生海消失后一定不要去招惹戚垂雪和佛门,林慈深以为然。
然后,出去第二天就遇到了重伤倒地的戚垂雪。他心善,只能一边说着天意不可违,一边把人救起来了。
路上又想了一路,决定先下手为强,给戚大佬上一点刻板印象,谁能想到一个鬼魂竟然有佛骨佛心呢?之后再怎么追查都怀疑不到他头上。
林慈收了收思绪,道:“那一万两银子呢?不能不要吧?”
戚垂雪略带嫌弃地看着他,眼神里写着“你这辈子不会是贪财贪死的吧”。
林慈继续劝导:“不拿白不拿呀。”
戚垂雪道:“不若这样,我们先行一步,等我恢复境界后帮你屠他满门,李家家大业大,到时莫说是一万两,百万两都是你的。”
他肤色苍白,眉心红痣显出了几分怜悯,垂眼时,多少也有点神佛悲天悯人的神态,说出这番话时语气也依然平淡,像是于不经意间现出了恶鬼像。
林慈疯狂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林某爱财亦是如此!”看得出来戚大佬很急了。
他灰衣划出利落的弧度,起身转身回屋——于是忽略了戚垂雪嘴角浅淡的笑意。
……
次日。
两人来到城门,只见旁边有一张告示,林慈凑过去看,上面的大致意思就是叛兵快要攻过来了,遂城门不予放行,准备应战。
旁边的人们表情各异,有痛哭流涕、抱怨自己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春和城的;有试图和士兵讲理的;有冷静地回去做准备的。
林慈拉着戚垂雪来到街边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那里,轻声:“婆婆,我们一路北行,也不见有叛军。不知这叛军是何时出现的。”
老妇人闭眼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这叛军大概三年前就开始攻城略地,起初势力小,不被重视,朝廷要城主大人自行解决,但他们游移不定,始终没有消灭干净。”
“后来那叛军首领去世,他儿子张褚继续率领军队,他读过书,心思缜密,很快就收服了最南边的一些城镇。”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到春和城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