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慈很惊讶,在泯生海里,他不可能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猜测过了多久,他知道大概四五十年前,泯生海又震动了一次。
他当时正和师父在安魂,结果这一震,直接前功尽弃,林慈那个时候恨不得跑去掘戚垂雪祖宗十八代的墓。也由于气愤,这件事记的格外久。
但原来不是戚垂雪,而是戚垂雪的行宫被烧了吗?那为什么泯生海还是会震动?是行宫被烧与戚垂雪的作为有关系,还是行宫里有什么与戚垂雪的灵知相连?
林慈收回心绪,道:“也就是说这场叛乱起码在五十六年之前,可……”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点:“不知道随着幻境的持续时间变长,程桥寄会不会能在白天出现?”
今天正好可以去看看。
戚垂雪并未回答,安安静静地坐着,冷冷清清,姿容胜雪。他的剑依旧被他托在手里,片刻不离。
那把剑剑身偏长,剑柄银白,刻着优美精简的阵法——据林慈师父的了解,这剑本来有剑灵的,但戚垂雪嫌他聒噪,把剑灵抹除了。
林慈其实知道这柄剑的名字——冷泠剑,看文时书友们十分揶揄地称其为冷冷剑,配合戚垂雪那孤高的气质,还真有几分合理。
“你一直在看我的剑。”戚垂雪的声音如同烟雾般轻忽。
“这不是你这把剑过于有名了吗?忘川府,冷泠黜。”林慈笑嘻嘻地看着他,半真半假道,“以后若我不小心被忘川府的鬼擒了去,你可要救济救济我呀。”
戚垂雪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道:“阴鬼滞留人间,本就不该。”
今天客栈的人异常多,大家喝着暖汤说着话,本就不大的空间吵吵嚷嚷的,一片嘈杂。
戚垂雪只能看见林慈的嘴唇翕动,仿佛很无奈般,却并未听到他的话语。
只是一时闲聊,戚垂雪很快就没有理会了。
简单用餐后,已经离午时不远了,林慈提议他们可以先去看看能不能见到程桥寄。戚垂雪没有异议。
外面的雪果然积了很深,差不多与林慈的腰齐平,幸亏已经有不少行人踩过,他们走时,尽管有一些不舒服,可也没有到寸步难行的境地。
林慈刚想和戚垂雪谈论一下程桥寄的事吗——毕竟戚垂雪这颗智多近妖的脑袋不利用一下简直太可惜了——但就在这时,他发现戚垂雪眸光很淡,不是平常的冷淡疏离,而是一种没有聚焦的淡。
但除了这个之外,又看不出其他的东西了。步伐依旧平稳,身姿笔挺如故,林慈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问。只是一声不发地继续走。
白天的视线比夜晚好太多,于是他们就看到了在桥的前面停着许多小舟,上面是一幅幅因为浸着水而模糊的画。
今天天气骤然下降,湖面冰封,有几幅画的半边被冻在了河里。
不出林慈预料,程桥寄在这里专心致志地作画,连他们来了都没有任何反应。
戚垂雪用剑鞘挑起舟上的一幅画,两人仔细观摩了一下,发现那么大的画卷上只有寥寥两笔勾勒轮廓,作画者就仿佛画不下去了,随意弃置在这里。
林慈一扫,发现舟上的画大都如此。
既然鬼魂的身份已坦白,林慈自然再无顾虑,他大步踏向桥面,停在程桥寄后面轻飘飘道:“程兄又在作画呢?”
程兄被这类似鬼魅的声音吓了一跳,面前小桌上的颜料也随着程桥寄的猛然惊起而下落——嗯,落到了冰上,全部散开了。
程桥寄也顾不得身后的林慈了,直接伸手想要去捞掉在冰面上的颜料,结果直接翻了下去。
嗯,头着地。
他龇牙咧嘴地摸着头,往身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长袍上染满了颜料,最多的就是蛤粉,把他靛蓝衣袍弄得像褪色一样。
林慈有些心虚,一个翻身踏到冰面上,对书生伸出手:“程兄没事吧?”
程桥寄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即使堪称被戏耍了一番,他脸上也毫无愠色,只是温吞道:“在下无事,只是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雪,颜料却撒了……”
“不要紧,我替你去买一些便是。”
书生朝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既如此,便谢过林公子了。”他拍了拍背后的颜料,很不出意料地没拍走。
他嘀嘀咕咕道:“没有衣服穿了……”
林慈诧异:“难道程兄家中没有换洗衣物?”那真是罪过了……
程桥寄认认真真道:“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不若去一旁买上几件?”
“我问了好几家店铺,可老板就是不卖给我。”程桥寄说这话时也没有丝毫怨怼,反而有些在意自己是否给人家添乱了,“盖是我衣衫凌乱,不似君子。”
林慈心道大概是你已经死了,执念作祟不得解脱,不记得大部分生前的事,包括住址,只是作画。平常人可看不见鬼魂——例如客栈的店小二。
林慈没有再和他纠结衣服的事,反而笑问道:“今日见程兄面露喜色,想是胸中切怀之事解决了,不知可否与我等共享喜事?”
想破除幻境,当然与这幻境主人有莫大关系。一般情况下,破除幻境只需要幻境主人心魂震颤、大喜大悲即可。这也就有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夜里看不分明,今日一见,才发现程桥寄整张脸都红透了,这抹红还在快速下延,几息间便已铺满脖颈:“自……自然是有喜事的。”
他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一句,又紧闭牙关了。
林慈有些稀奇地看着他,见过害羞的,没见过害羞成这样的,他还什么都没说,程桥寄便像小姑娘上花轿般飞红了脸。
本想打趣一番,又记起自己刚才让这书生跌下了桥,有点不好意思。他看向戚垂雪,发现对方只是长身玉立地站着,手指抚着剑柄,略略蹙眉,仿佛极力忍受什么。
林慈心里划过一抹异样,他面上不显,仍然笑嘻嘻地追问程桥寄。那书生脸皮极薄,不消几句话,便招架不住了。
程桥寄返回桥上,那张案上的画已作了一大半,笔触细腻圆融,他珍而重之道:“因为她说从来没有看过春和城的雪。”
榆木脑袋,别说雪了,这里连冬天都不冷。单听这句话,林慈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看程桥寄老实所以随意欺骗他,甚至做一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林慈这般腹诽,刚准备接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戚垂雪平静的声音。
“午时马上到来,我先行一步。”说完,便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伞,伞面素白,把他的眼眸衬得越发墨黑,像是冷玉。
戚垂雪打着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走了。
林慈转过头来,试探着问程桥寄道:“那人是你的心上人吗?”除了这个他想不到书生能为哪个人的一句话赴汤蹈火了。
不问还好,一问程桥寄本来消下去的绯红又爬了上来,他拿着笔的手不住地颤抖,眼睛也不敢看林慈:“林公子慎……慎言!”
林慈亲亲热热地挨着他:“不是?”
“……是。”程桥寄沉默良久,终于答道,“但我只是一介书生,穷困潦倒,而她……”
皇亲国戚?达官千金?世家后辈?
听他欲言又止,林慈不靠谱地想:总不可能是男的吧……
不可能。
离午时也还有段时间,他深谙点到为止,于是买完颜料后靠在桥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程桥寄作画。
他不懂这些,却也能看出程桥寄画的极好,也画的极细,明明可以简单一笔画完的地方,他偏要斟酌几十秒才可下笔。
过了一会,林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在桥边有泥土裸露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按照步骤依次做好。
他做完之后,程桥寄也画完了。毕竟林慈等人来时他就画了大半,他耐心地等颜料自然变干,而后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卷。
“林公子,明天我就要走了。”虽是离别,可程桥寄分外高兴。
林慈蹙眉:“可是外面不是在打仗吗?”这是程桥寄的幻境,程桥寄理应知道,而且他今早在客栈时,无意听到众人讨论叛军已经开始围城了。
天气是战局的很大影响因素,譬如诸葛亮的草船借箭便是利用了大雾天气。雪天对在外露营的叛军来说过于不利,他们的首领也明白,于是准备加速攻城。
一来为叛军们提供住所,二来则是短期内不必担心朝廷军队来袭,不利的天气也给他们造成了阻力,就算军队袭来,雪天时他们攻城也不便利,可谓一本万利。
程桥寄闻言平静道:“我知道的,叛军来势汹汹,朝廷军若来,也是凶多吉少。”
“所以我更要尽早去劝住她。”
林慈心惊,原来他以为程桥寄的心上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现在听他这番话,她更像是率领军队的将军。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保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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