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刚下了一场雪,如果是在白天,一定会看见圆形屋顶上的白鸽雕塑,坐在湖中心的小船里,则可以看见街道两边小摊贩吆喝的热闹场景,若是坐在小船里点菜,他们还会把小菜用叶子包好,再以木篮子装着,顺着水流送到船边,仿拟古人的流水宴——只可惜,一到晚上黑不溜秋的,除了一两家便利店亮着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你说的,醉酒不知天在水?”咸豆腐没好气地说道,就算心里明白此次出行最稳注意不在酒,看到这黑乎乎的一片,也气不打一处来。
“我可没这么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陈影影放下东西,道:“你跟我一起去买东西。”
“买什么?”
“忘记带东西了,和我到附件的店里买。”陈影影这话是对着咸豆腐说,眼睛却直直盯着张洵,仿佛要把所有心思一股脑儿地告诉给张洵。
张洵眼里含着笑,表示了解,但抑不住内心紧张。
咸豆腐被她拽着手前行,在她背后问道:“你到底要买什么呀?”
“烟花。”
“什么?”
“烟花!”
“千万不行,千万不行。”
“为什么?湖心亭,雾霾夜,雪白霜。不正是放烟花的好时光吗?”
“易燃易爆物品,不能随便放。”
“我知道,就买拿在手里那种小的。”
“仙女棒?”
“是啊。”
“原来是这样。话说,你不会是为了让他俩独处,故意离开的吧?”
“当然了,张洵不是个呆子么?”陈影影有点心虚,事实上她预备出些烟花的摄影,以便于拉到更好的品牌合作。这种级别的拍摄任务,恐怕得交给张洵完成才得以达标。
“我在超市问你的问题呢?”
“什么?”
“你超市里说,你没有喜欢上他,是真的吗?”
“是真的。”陈影影低着头,垂下眼睛,害怕心事被他看到。
“那就好,要是你喜欢张洵,张洵喜欢小杉,那可就麻烦了。”
“确实,麻烦大了。”
张洵鼻子被冻得通红,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他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趟回去,自己真的非感冒不可。
“你要是太冷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他们就好。”
“没事。”张洵张了张嘴,实际上他想说,自己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夜里等人。
“也不知道他们要拿什么?”
“我猜是重要的东西吧,影影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苏小杉回答。
“对哦,你们是发小。”
“我们以前住在一起,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小杉点点头。
“真幸福。”
“你呢?有没有什么从小到大的朋友?”
“没有呢,不过也还好,每一年级都能认识新的人。”
苏小杉听完笑起来,口中哈出白气,又顿了顿挂在手臂上张洵的衣服。刚才陈影影离开时,把衣服托给了苏小杉,她正准备捋直了还给张洵,不巧摸到口袋里有东西。
“这是什么?”苏小杉摸到他衣袋里的小卡纸,她以为是明信片。张洵接过她手里的小卡,回答道:“一张照片,我在海边拍的,给洗出来了。”
“这个地方不是……”苏小杉看着上面的海,觉得很熟悉。
“去年我们一起去过。”
“和影影他们,还是我们四个人。”苏小杉点点头,想起来了。
“是咸豆腐提议去的,他说他嘴馋那边的海鲜。”张洵补充道。
“照片拍得真漂亮。”
“喜欢吗?”
“好看,你平时喜欢做这个?”
“喜欢,但不经常洗照片,不方便。”张洵回答。
“为什么?”
“现在的胶卷很贵,又难买。能洗胶片的店面也越来越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和你一起去的。”
“还有他们在呢。”苏小杉脸一红,故意说道。
“我想留住每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所以才洗了照片。我们一起去过,我记得很清楚。”张洵涨红了脸回答,第一次正眼看着她。四周都是黑暗,她雪白的脸在中间显露出来,宛若浮泛于冰面上的玉盘。
难得可以这样正常的聊天,张洵也感到很开心,天很黑,她的眼睛却依然很亮,风吹得她眼睛微红,泛着微微泪光。鼻尖也被冻得红,她的脸偶尔缩在毛茸的衣领子里,像山坡边露出红花蕊的小野百合。
张洵想去触碰这朵小野百合,却怕它触及则断,所以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脸上每一个细胞都记下,融入自己的血液里。
良久,他终于上前抱住苏小杉。
“干什么?”张洵身体里那团小小的温暖吓得一哆嗦。
“我有点冷。”
“那也不行。”苏小杉挣脱着要离开。
“小杉,你背后……”张洵抢先说道。
“什么?”苏小杉停止了动作,连声音也害怕起来:“有虫子啊?”
“背后粘有你的头发。”
“你真是让人讨厌。”
“对不起,就一下。”
“你浑身在发抖。”
“那是因为我很冷。”
他身上的确很冷,但发抖倒是因为紧张,贴着苏小杉温暖柔软的毛衣,心里的痛苦堵住了喉咙,滚烫地溢到眼睛里。苏小杉的手自然地垂在身边,没有抱住张洵。即便如此,他也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暖和得像被窝一样舒服,发丝里还翕动出好闻的香气。
真舒服啊,我像一只在午后晒太阳的猫咪。他心想。
陈影影此时在隔岸点燃烟花,星火在夜空里绽放。烟花溅到少年的梦里,深埋的情感也一下被照亮。张洵也收到了某种信号似的,内心愈发坚定起来。
“是谁在放烟花?”苏小杉从他身上抽离开来,侧身仰望夜空,她的脸随着花火升起降落而忽明忽暗。
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拥抱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实在是太幸福了。张洵心里的恐惧和腼腆也消失了,爱意充满他的身体,他不再感到寒冷,全身都暖烘烘的。
“小杉,我喜欢你。”他抱着她忍不住说道,这回终于说出口了:“我喜欢你很久了。”
见苏小杉迟迟没有回答,他也不敢扭头去看她的反应。他实在害怕被讨厌,害怕被她拒绝,珍爱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所以才这样止步不前吧。
苏小杉,你一定也不喜欢这么不勇敢的人,对吧?
苏小杉,你有没有过一瞬间是喜欢我的?
苏小杉,天真冷,能抱着你真好,真暖和啊。
冷幽色的天再度绽放出烟花,流苏状的星火覆盖在天上,又立即飞向四方,犹如沉寂多年的瓷器突然崩裂,从中流出九华金丝凤彩。花火好似要拥抱大地,垂降下来,光映照在年轻少年们的脸上,焕发出惊人的明丽。
张洵眼底还剩下几缕深情,却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简直是筷子在肠胃里迅速用力地搅动。他难受得近乎直不起身,风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只能虚弱地蹲在地上。苏小杉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她弯腰扶住他的肩膀,关切道:“你怎么了?”
“我好像有点……”
“不舒服吗?”
“对。”
“我该怎么做呢?”
他想了想,最后只说了句要回家。毕竟“窜稀”这种情况,他实在不好意思在告白的下一秒,对着喜欢的女生那张脸说出来。
真是糟糕的告白啊。占尽了天时地利,偏偏肠胃不配合。张洵蹲在厕所里,懊恼地回想。
苏小杉早已给陈影影和咸豆腐发了回家消息,他们也闻声赶来了。此时陈影影堵在厕所门口,张洵困在里头。
“你别站在这儿,我求求你了。”张洵哀求道。
“我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
“你直接告诉我吧,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在那儿我消化不出来啊,我肚子真的很痛。”
“好吧,那等你出来告诉我。”
陈影影走了,张洵总算可以安静下来,捋一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明白自己那么胆小的人,怎么会对她说出这些话。
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对不起。”苏小杉最后是这样回答他的。
“为什么?”话音刚落,他马上陷入后悔,真不该多嘴。
“不知道。”
“怎么会……”
“就是不喜欢嘛!不喜欢到连理由都懒得去想。”她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脸说翻就翻。
张洵安慰自己,能说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即便如此,眼泪还是簌簌流下。是吧,就这样都说出来了,趁着没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的眼泪,还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若是到了白天,面对着周围人的审视,哪里会有机会对她这么说呢。
事实上,苏小杉离开张洵的时候,胸口疼得厉害,她不是有心对张洵显露出不耐烦的态度,是胸口疼痛得叫她难以忍受。
病情恶化了啊,她想。
回来之后,她也直径躺在床上休息了。
从她懂事的时候起,她就频繁做着一个相同的梦,就像是上辈子留下来的宿命,一定要找到某个人,填进梦里的缺口。
天太黑了,太大了,不管烟花多灿烂,始终是无法照亮全部的。烟花始终都会结束的,青春和痛苦也终将随着时间而消散,对苏小杉来说,消散的恐惧还有生命。她回到房间里,麻利地从包里掏出药罐子,抓上一把往嘴里塞。温水混着泪水,和药一起咽下去。
等到陈影影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间的门时,苏小杉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微卷的头发撒在枕头上,睫毛盖住那双神情冷淡的眼睛,小而苍白的脸没有血色,人看上去乖巧又温顺,像被特效师遗忘上妆的人偶娃娃。
陈影影知道苏小杉身体不好,于是轻轻关了灯爬上床,躲在被窝里和咸豆腐发信息。
“张洵上厕所回房间了没?”她问。
“没呢,我怀疑他在里面做别的。”咸豆腐秒回消息。
陈影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给苏小杉拉好被子,自己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夜深人静,温度骤降。苏小杉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窗外飘着花瓣,有个人的手正绣着鸳鸯。窗边的红烛燃烧着,她嘴里念念有词道,一针一年华,一锦一嫁衣。接着,岸上的人吹着唢呐,她一身红衣风风光光坐入轿子里。桃花林边的迎亲队伍热闹非凡,她一身红嫁衣,翘首期盼自己的新郎官。忽然被拽出轿子,活生生推进棺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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