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6年，初冬，傍晚。
旧城广场上，目之所及都被连绵冻雨浸泡得异常惨淡、衰颓。
广场南侧，一支领取救济包的队伍缓慢移动着，队伍中大多是老幼病残，他们都裹紧了象征贱民的暗灰色利德牌雨衣，伛偻着身躯取暖。
马路对面的废弃广告牌下，一个女孩——商蒂正蹲在角落里，披着同样的暗灰色雨衣，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和一双下三白、凌厉又充满警惕的眼睛。
雨势一阵变大，水滴砸在广告牌上，又溅湿商蒂的半张脸，很快，她的睫毛沾满水珠，挡住了视线。
商蒂皱眉，不动声色朝旁边挪了挪，又顺势扫了一眼碍事的广告牌。广告牌不出意外被五颜六色的喷漆涂得面目全非，但她隐约辨认出几个夸张的广告语——什么赛博永生。
商蒂抹净眼上的雨水，继续专注盯着领救济品的队伍，同时默默寻找潜在目标——必须是很小的女孩，最好身旁还有一个走路都费劲的老男人。
分发救济品的是几个女学生，她们身穿清一色精致的勃艮第红校服，在破败的旧城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商蒂认出，她们是肯特因中学的学生，能在肯特因读书，即便在新都，家里也是非富即贵。
救济棚下，除了这些女学生，还有几个搬运东西的帮手，以及三四个带枪的魁梧保镖。保镖们警惕打量着队伍，似乎时刻准备着，要将眼前这群潜在的“暴/民”扫射干净。
难/民一个个领取物资，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挪动，很快，轮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以及他身边那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
女学生将两个白色的救济包递给他们，强忍疲惫，机械地笑着说道：“红云工程为您送温暖，里面有毛毯、热水袋、饼干和衣物，祝您度过一个暖冬。”
男人接过包裹后扫了一眼，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犹豫着，似是想说些什么。
“拿好东西可以走了，下一位？”女学生催促男人的同时，不耐烦地向队伍后面望去。
男人深吸一口气，似有不满，但他不好显露出来，因而咬咬牙，将手中的身份卡举到女学生面前，谄媚说道：“小姐～麻烦您看清楚，这孩子她是个女孩儿！”
女学生瞥了眼身份卡，又低头看向桌前的性别不辨的孩子，对男人的质疑略微有些鄙夷：“这是他的身份卡吗？”
男人更加不悦，但他自知不能对上层小姐发脾气，因而只好发泄一般，粗暴地将孩子头上遮雨的帽兜拉下，并一把将其拽上前，掰着他的脸强迫他仰头看向女学生。
孩子的脸脏脏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因为少了帽檐的遮挡，眼睛被乱雨淋得睁不开。
“她真是个女孩！你仔细看！”男人声音急切，几乎是吼了两声，捏孩子的力度也大了几分。
女学生被男人的举动吓到了，因而下意识后退一步。
后排保镖注意到男人在“闹事”，干脆地上前，一下扭了他的胳膊。
见状，本就被捏得脸疼的小孩“哇”一声吓哭了——确实是女孩的声音。
女学生赶忙阻止保镖：“是我看错了，没事，放开他吧。”
说罢，她从物资箱中拿出一个粉色的包裹，补给男人。
男人挣脱保镖的束缚，接过包裹，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小姐了～好人有好报～”
男人千恩万谢拉着女孩走了。
然而，他只顾着怀里的“战利品”，并未意识到女孩还光着脑袋被雨淋，她懵然无知低头跟在男人身后，小脸被冻雨打得越发惨白。
商蒂不动声色看完这一切，只是在男人离开后，她拉上帽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从大路拐进小巷，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借着因为下雨短路而忽明忽灭的微弱灯光，商蒂熟悉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短刀。她稳着步子向毫无察觉的男人逼近，走到暗处，她一个上前，将刀架在男人脖子上。
“想活命就别喊，东西留下。”她低声警告。
男人感觉到脖子上一凉，立刻吓得浑身僵硬，站立不动，一旁的孩子也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
“只要粉包，扔地上。”商蒂指了指他脚边的一处空地。
男人点点头，将粉色包裹扔出去。
商蒂见目的达到，便将刀子从男人脖子上挪开，道：“向前走，别回头。”
男人于是听话地向前走去，只是他的步伐异常缓慢，像是出于恐惧，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因为这类事做过太多次，商蒂早已游刃有余，因此，她在得手后便理所当然放松了警惕。
然而，就在她弯腰去捡包裹的刹那，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男人突然阴狠一笑，转身向她扑过来。
商蒂用眼角余光扫到了男人的异动，但她实在起身不迭，瞬间被男人扑倒在地。
“女人，嘿嘿……”男人嘶哑地痴笑着，凭借体型优势将商蒂死死摁进泥水中。
干枯蜷曲的手很快朝商蒂的裤子撕去，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但随后，凭借着再熟悉不过的战斗本能，她立刻抬起坚硬的义肢右腿，狠狠向男人脊柱踢去。
“啊—— ！！”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男人喉咙中挤出惨叫。
趁着男人哀嚎，商蒂又一个单腿锁喉，紧接着翻身压制住男人，瞬间占据上位、反客为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到男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被反制的。
商蒂再次将刀刃抵上了男人的脖子，慢慢地，带着一种恶性恐吓的意味。
暗夜无月，瓢泼雨水顺着商蒂的下巴流淌到男人脖子上，冰冷刺骨。
男人躺在地上，被刀尖强迫仰起头。他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阴翳云层，在女孩身后仿佛黑洞一般，射出明暗交错的万千雨丝，如同一朵盛开奔来的剑花。
借着一点不知何处反射的光亮，男人终于看清了商蒂的脸。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最大不超过20岁，脏兮兮的着装掩盖不了她精巧稚嫩的五官，以及那种厌恶的、锋利的、毫不掩盖的、带着浓浓杀意的眼神。
男人瞬间被这种宰割猎物的眼神吓软了腿，他感觉到刀一点点压进柔软的皮肤，寒意也逐渐从身下冰凉的泥水蔓延至全身。
他想开口求救，然而紧张僵硬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有一种绝望的预感——他会死。
动手之前，商蒂扫了一眼角落里吓懵的孩子，不容置疑命令道：“闭眼。”
小孩哆哆嗦嗦闭上了眼。
随后，商蒂手起刀落，迅速割断了男人的脖子，鲜红灼热又黏稠的液体涌出，刹那混进冰冷的雨水。
男人捂着伤口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努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很快便不再挣扎。
商蒂熟练地擦刀，然而，望着那滩越来越分散的黑红色，她猛然有了片刻恍惚。
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也是一个寒冷、暴雨和流血的黑夜。
不知是刚才用力过大，还是记忆唤醒了感觉，她的义肢又开始疼了，连带着半边胯骨，酸痛难耐。
商蒂注意到旁边的孩子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眼睛，孩子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清澈的眼神中，疑惑远远大于恐惧。
“喂，几岁了？”商蒂问她。
“6—6岁了。”女孩说得磕磕绊绊，她的个子明显比同龄人瘦小很多。
6岁—商蒂想到自己跟夏侯青回去的那一年，也是6岁，12年过去了，夏侯青死了，而她一败涂地，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你想活着吗？”商蒂问她。
女孩的年龄尚不能明白话中含义，但或许求生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她还是用力点点头。
“如果想活，那就离开这儿去新都，偷也好，抢也好，骗也好，让那些上层人可怜你，这样你或许能活下去。”商蒂说完将男人掉在地上的包裹丢给女孩一个。
“新都是什么？”女孩茫然问道。
商蒂指给她看，女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片遥远又模糊的霓虹都市。
“桥对面，有亮光的地方，就是米亚新都，去吧。”
听罢，女孩抱起包裹，一步步慢慢走远。
商蒂目送她离去后，转头欲要处理尸体，背后的黑暗中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如同潜伏已久的野兽。
“她想活，那你呢，你想活吗？”
说着，一个身穿黑色皮质风衣的短发女人从阴影中走出，双手插袋，帽子半遮着，看不清五官，她个子很高，整个人散发出强势却又松弛的气息。
“你想活吗，夏瑾？”女人忽略地上的尸体，直接地问道，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夏瑾这个名字，商蒂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她不由得瞳孔放大。
“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你是谁？”商蒂警惕地问道，攥刀的力度不自觉加重几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活命。你的义肢撑不了多久就会坏死，而你不出意外也会死于感染。如果你不想死，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商蒂想都没想，平静回绝。
夏侯青已死，她似乎也没有非活不可的理由了，她不会主动求死，但死亡来临之时，她也并不会抗拒。
女人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很快收敛，沉默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商蒂注意到她耳边有亮光在闪，因而猜测那是内嵌对讲机。
看样子，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幕后者，有人在通过眼前的人和她对话。
片刻过后，女人重新开口，语气胸有成竹：“既然生命不足以打动你，那一个机会怎么样？一个重新回到2235年12月22日的机会。”
商蒂呼吸一怔，攥紧了刀柄，她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见自己戳中了商蒂的死穴，便不愿再多透露什么，只道：“明晚10点，将台大街43号，有人等你。此外，”女人看向地上的尸体，“这个会有人帮你处理。”
说完女人便隐进黑色夜幕，消失离去。
商蒂怔怔地站在原地，任凭越下越大的雨点拍在她身上，她脑子有点乱。
人可以重新回到过去吗？
她觉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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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宰割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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