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有吩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喉音很重的声音：“锈铁那边有人闹事，应该是江拿那伙人，你哥搞不定，你去处理一下。”
商蒂已经许久未见夏侯青，本以为对他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然而只光一听到他的声音，夏侯青的脸便条件反射一般在她脑海中显现。
夏侯青的脸是如此清晰，如此近在咫尺，她仿佛能听到他震怒时太阳穴和腮颌的鼓动，能看到他杀人后皮笑肉不笑的面容，能闻到他身上经年不散的、使人作呕的烟味……
与他相关的一切，全数令她厌恶至极。
商蒂胃中忍不住开始酸胀发虚。
商蒂紧张反感时，周围的环境，也以一种肉眼刚刚能察觉的幅度慢慢震颤起来，空气中渐渐裂出了许多条微弱的纹路，崩开的里面，是滚动流淌着的绿色代码。
商蒂的眼睛看到了，但她却难以自控地绷紧，所有感受、情绪似乎源源不断向夏侯青这一个点上汇聚，其他有的没的都如被忽视的过眼云烟，被汹涌的、尖锐的叫嚣死死压制。
周围环境的崩裂、扭曲越发厉害……
突然，图灵在她耳中提醒：“警告！请注意情绪稳定，否则当前时间有崩坏风险。”
商蒂被这声音猛然惊醒，看到眼前崩裂的怪异，她尽量让意识从不受控的发散状态收回，随之，代码渐渐隐去，缝隙纹路合拢，周围的一切稳定下来，恢复如初。
“怎么？”电话那头没等到回答，烦躁地又问了句。
商蒂意识到自己还在和夏侯青通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以前一般冷淡又顺从：“好，我马上去。”
夏侯青挂了电话，商蒂耳畔只剩嘟嘟忙音，她回过神，发觉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禁回想刚才的怪异现象。
那是什么？
“图灵，你在吗？刚才是怎么回事？”商蒂小声问道。
“刚才由于您情绪起伏较大，意识与元宇宙系统连接不畅，导致当前时间出现异常，为了您的安全，请注意保持情绪稳定。”
“刚才的异常，其他人能看到吗？”商蒂望向车外的万一。
“您放心，除元宇宙用户外，其余虚拟存在并不会意识到异常出现。”
商蒂放心不少，又继续追问：“如果刚才的异常没有及时停止，发展下去会出现什么？”
“如果您的意识与元宇宙系统长时间断开，当下时间会彻底崩坏，您的意识将会迷失，坠入梦核遗迹，无法被系统检测到。简单一点来说，您会变成元宇宙中的幽灵。不过，请您放心，如果检测到强烈崩坏风险，关键时刻我会启动应急防护措施，暂时替您终止代码运行，强行将您的意识从当前时间抽离。”
“我明白了。”
虽然听图灵说应急防护措施，商蒂心中还是隐有担忧。
万一应急防护措施意外失效呢？她会迷失吗？
正想着，万一敲了敲车窗，似是对两眼放空的商蒂有些担忧。
“姐？老板？你还好吗？”
商蒂瞬间收回思绪，假装一切正常:“没事。”
商蒂想了想，顺势叫万一上车。
她把自己联系方式给他，道：“我等下进城有事，顺便送你到圣南街，警察厅离那不远，你自己过去，有事联系我。”
“嗯，好。”万一点头记下吩咐。
商蒂驱动越野，沿高速向乌黑密云下的高耸城市驶去。
夏侯青口中的“锈铁”，是一家位于将台大街的地下赌场。
夏侯青自身其实对赌博产业并不感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聪明人的钱不好赚，傻子的钱一旦赚了容易惹成疯子”，因此，他只是与赌场老板搞好关系，借人家地盘走货。
多数时候，赌场闹起来是因为输钱输急了眼，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有人故意来找茬，比如这次曾因走货渠道和夏侯青起过冲突的江拿。
商蒂到的时候，赌场里的客人都已经吓跑，筹码、桌椅、酒瓶子散乱不堪，满地狼藉。敌我两拨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似乎谁都不敢下死手，僵持着难分胜负。
场面一时过于混乱，连商蒂走近都无人察觉。
商蒂干脆朝屋顶砰砰开了两枪，嘈杂的赌场瞬间安静下来。
对方领头人见商蒂来了，气势汹汹向前讨要说法。
“什么情况？夏侯青就派你个丫头片子来啊？那你说说，你的人抢我们的生意，还打了我兄弟，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夏侯青手底下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那人故意挑衅道。
己方小头目，一个叫水量的手下走上前，对商蒂小声嘀咕：“这人是江拿的侄子江算，他们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这个据点，假装我们的人在这卖芯片，被发现了又故意挑事被阿炮打了，两边这才闹开。江拿的侄子嘛，理哥不好下手太重，才闹成这样。”水量说着指向不远处的夏理——商蒂，也就是夏瑾的哥哥。
商蒂望过去，只见夏理穿着一身整洁无皱的正装，带着一尘不染的金丝眼镜，在一地狼藉中颇为讲究地端坐着看热闹，相当安稳自在。
见商蒂看过去，夏理伸手招呼，露出一个无公害的微笑。
商蒂白了他一眼。
这事说到底不是夏理处理不了，是他故意不处理，拖着让商蒂来做这个恶人，无论结果怎样，反正不脏他的手。
不过也好，她本来就计划做这个恶人。
“喂？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江算见自己被商蒂忽略，不满地大声吆喝，说着便撸起袖子吓唬她。
商蒂自然不是能被人吓唬的，她冷笑一声，问：“你想怎么解决？”
江算无耻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的人打了我兄弟，我打回去才公平。我本来不打女人，但看你身上用金属改造过，想必有几把刷子。这样吧，咱俩比一场，你如果能挨我20个回合，这事就算完，不然等我叔来了，可不只是20个回合的事儿了。”
“好。”商蒂爽快答应。
上一次，她故意失手把江算打得只剩一口气，因而夏侯青被炸仓库时认定是江拿报复，从未怀疑商蒂，这次她自然也得把烟雾弹放好。
这边商蒂是痛快答应了，不远处的夏理却有些坐不住。
他倒不是担心商蒂打不赢，而是担心商蒂打得太赢。商蒂若挨了20个回合，江算当然能走人了事。但商蒂若反过来打人家20个回合，江算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局不在于谁赢谁输，而在于哪方能甘心吃下这口闷气。
但商蒂，怎么看都不是吃闷气的主儿。
他起身快步走来到商蒂身边，提醒道：“收着点，不然父亲那里不好交待。”
商蒂冷眼以对，在心里暗骂一句“虚伪”。
商蒂其实一直知道，夏理不喜欢她，因为她做事够疯够狠，更讨夏侯青赏识，因而在不少事上能压他一头，这些她都知道，也都能接受。
但是，她永远不能接受的是，在她一败涂地、夏侯青也意外车祸死亡时，和她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哥哥，却迫不及待撕下往日的面具，摇身一变成为追杀她、置她于死地的仇敌。她之所在窝在旧城那种肮脏混乱的鬼地方，全是拜夏理所赐。
她其实无意与夏理争夺夏侯青的势力，竭力替夏侯青办事，不过是忍辱复仇，一旦成功，她不会贪恋刀尖舔血的日子，只想远离和夏侯青有关的所有人事。可夏理不管，甚至没有问她刺杀夏侯青的原因，只一股脑把她往死路上逼。
商蒂也怀疑过夏侯青车祸是夏理的手笔，虽然这厮平日里对夏侯青敬畏得很，但夏侯青为人处事的风格注定很难得到身边人的真心，夏理若是演技出众骗过所有人，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猜测更大胆一些，商蒂计划失败，或许是夏理不知怎么发觉了，然后捅给夏侯青的。如果夏理真的心机深沉至此，能做出这种借刀杀人的连环局，商蒂是绝对不会放过他。
商蒂以前虽有疑心，却苦无没有机会验证，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她没有不抓住的道理，她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江算，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商蒂先是给了水量一个眼神示意，然后靠近夏理，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耳语:“这个据点，是我故意露给江拿的，目的就是引他来闹事。”
说罢，商蒂直直望进夏理眼睛，打量他的情绪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夏理先是一愣，随后嘴巴不由得微张，向来带着笑意的脸上顷刻爬满了疑惑。
她为什么这么做？
夏瑾的眼神莫名让夏理觉得陌生……
就在夏理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商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臂，毫不犹豫给了江算两枪。
“嘭！嘭——！”
江算在夏理彻底的震惊中仰面倒去。
“操！”夏理大骂一声，迅速从腰间摸枪上膛。
两波人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齐刷刷掏出武器，然而水量这边早有预谋，反应多少快了半拍，一时占据上风。
很快，赌厅里你来我往、乒里乓啷的射击声不绝于耳。
商蒂也早有准备，开枪后即刻翻进右后方的桌子后面，随之借着地势连开三枪，放倒了两个敌人。
“我的瑾姐啊！得亏我反应快！不然给人打成筛子了！”刚解决一个的水量隔着几米朝商蒂高喊。
夏理的定位本不是打手，而是管账的文角，今天被商蒂突然摆这一遭，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只好躲在柱子后面一副吃瘪的黑脸。
商蒂看到心中一阵舒畅。
敌人一个个接连倒下，枪战很快分出胜负，商蒂一个侧踢打掉最后一个偷袭者的武器，用枪顶着头将那人摁跪在地上。
“姐！姐！饶命啊——！”那人抱手求饶。
商蒂恶狠狠道:“回去告诉江拿，夏家的地盘，还轮不到他来撒野！”
“是！是！是！”那人连忙答应。
商蒂收枪，吩咐手下们放开其他被生擒的敌人。他们不敢多逗留，抬着还能喘气的，以及江算的尸体，灰溜溜撤退。
商蒂走向蹲在角落里缓劲儿的夏理，后者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疯子。
他讥讽道：“好好想想怎么和父亲交待吧。”
商蒂不搭话，反而坦然问他:“你知道父亲为什么喜欢我胜过你吗？”
夏理看她的神情越发疑惑，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在此点破这个彼此心知肚明的问题，为了羞辱他让他难堪吗？
他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齿道:“因为你和父亲一样，都是疯子。不过就算他喜欢你，这次也是过火了，你就等着吧！”
商蒂很清楚他会回答什么，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极力压制住对这个答案的反感，以一种极端冷静的口吻邀请道:
“夏理，你就这么怕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做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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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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