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叙原本不太熟练操作系统，但在包子的帮助和我的逼迫下，也是按时完成了任务。
唐北殷半死不活的靠着角落，我真应该把这副有趣的画面拍下来，以后发给他的手下看。
四处黑暗的星际深处，早就埋伏好的袭击一眼望不到头。我的飞船罕见的载了两位活人，他们竟让我在如此险恶的星空感受到了微妙的温情。
包子尽职尽责的为季景叙提供帮助，可对我的监视没遗漏过一丝一毫。
我打乱了他的计算。
那是人工智能学了五百年也无法精确理解的人类的不理性。
一分钟后，我们到了CA386号行星。
唐北殷像个从海里挣扎出来的旱鸭子，刚被我拎到陆地上，人就活过来了。
反倒是季景叙抱着棵树就开始吐的七荤八素，包子贴心的在他身边轻拍他的背：“没事，都有第一次，你这个反应已经很努力了。”
唐北殷眨巴着眼睛期待着看着我，我轻蔑一笑，让他好自为之。
唐北殷撇嘴，自知理亏，掉头走了。
他本想回飞船给季景叙取一瓶水，这会不那么瞎了，顺路看到了秦景安发来的慰问消息。
季景叙突然断了联络，秦景安似乎很焦急。
唐北殷挽起袖子准备给他回话，可他的设备的通讯对象基本是谷兴思。他不太会操作，于是惜字如金的给谷兴思发了两个字“报平安”：“遇袭。”
我的精神还连在系统上，见唐北殷满意的离开了，默默地按照原地址补了两个字跟发了出去：“能赢。”
季景叙觉得包子是我们之中最有人性的那个，被感动的恨不得原地和他拜把子。
“先生，林先生怎么能叫你包子？这个名字太随意了。”
包子当着我的面解释我：“大概因为林先生以前、尤其在特训期间，生活很辛苦的呢。”
我忙着盯着唐北殷在船上作妖，没理他们。
季景叙恍然大悟：“所以林先生拥有你之后，总想吃了你吗？”
包子礼貌的解释：“不，林没有食用人工智能的习惯。林的朋友——这颗行星的主人——外号是包子。”
季景叙惊讶：“林先生还有朋友啊。”
包子看着我，微微一笑：“有过。”
我在唐北殷鼓捣按键的时给他跳了个弹窗：“你们休息一会，我去看望下我的老同学。”
唐北殷鬼鬼祟祟的又按了什么，我警告他：“一会你把飞船开出去了可没人救你。”
唐北殷笑意明媚，潇潇洒洒的往椅子上一靠，手肘搭着扶手，十指指尖相触：“你真不救嘛？”
我心里骂了他一句不要脸，扭头走了。
包子坐在台阶上，同季景叙闲聊：“林是个很矛盾的人。”
“以林先生的身份…他也力不从心吧。”
包子微探头，好奇的看着他：“这个词很有趣，或许指的是人类对某些事情自认无能。在您看来，林没有足够的能力吗？”
季景叙后背一凉，矢口否认：“他可是大决议官！”他回过神来，盯着包子，“你的某些语言功能还处在学习状态中？”
包子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的，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太复杂了。林定了规定，禁止给人工智能录入中文的古典作品，我只能根据人们日常的对话和现代作品学习。”
我停在这颗星球的主人面前。他就葬在石碑之下，身边是一片向日葵花海。
石碑上的他的名字是我刻的，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识：“鲍小衿”。
如果不是她死得早，她或许会成为议政员中的一位，可她会当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满星际的游玩。
“老师以前说你没心没肺，可现在的人有几幅心肺都没什么稀罕的。”我看自己的破字越看越丑，索性去摘了朵向日葵遮挡，“老师听了你的提议，禁止人工智能全面学习古中文，也不许它们阅读小说。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你们的深意，谢谢你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人类的文字里藏着比语言还多的机锋，它凝聚着人类的思考、沉淀、隐喻。
只要包子晚一天理解这些，我就有把握多控制它一天。
季景叙惋惜道：“好可惜啊，人类的文学是很有趣的…没关系！等回去我把唐北大人的书偷来给你看吧。”
包子一歪头，银发轻轻晃动，欣然应允。他的笑意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眉眼间的神色与它的主人有七分相像。
唐北殷靠在椅子上隔着窗盯着他们，一个人时，他的神态孤傲又冷若冰霜。
包子一边和季景叙确定地图信息，一边解答他的好奇。
“林先生的朋友应该赶上了白银计划，那位的离世也是因为不愿意进行治疗吗？”
包子观测着我们离开地方的信号波：“那位女士的情况已经无法被早期的白银器计划救治了。”
从人工智能口中说出的人类故事让季景叙有些错乱感。一阵风起，他抬头看着周围，随手抓住了一片飘来的向日葵花瓣。
他想：和景安画的很像呢。
“林的老师当时的权势比林还大，人类把他视如救世主。星际联盟的建设还在起步阶段，星际人的向心力很强，几乎没有反对他的。”
“可是后来，‘老师’打算离开政治中心，他把自己的权力分成了很多部分，分给了他的学生们。”
一鲸落万物生，而万物兼容好坏。
“鲍小衿小姐本来无意加入联盟，一毕业就跑了。她和朋友打算在地球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的记录一切，可她却遭到了朋友的背叛。”
“那位背着她剽窃她的成果，把她的手稿发布了，而那些无心的言论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手稿草纸大多是写给自己看的，“慎独”更是君子也得修行很多年的事，很少有人能保证自己从不失言。
“朋友被抓后，为了脱身，供出了鲍小姐。人们立刻发现鲍小姐是‘老师’的学生。学生们当年忙着瓜分‘老师’的权势，斗得联盟乌烟瘴气，早就惹得人心极度不满。”
很多事情的爆发只需要一个导火索，这个导火索是什么都可以，反正草垛掺入火药的宿命就是燃烧。
“鲍小姐的思想被解读为‘对联盟和人工智能不满’、‘仇视星际人类’，她因此被推上舆论巅峰，要求处决她的声音越来越多。林为了保护鲍小姐，强行推行了几项改革政策，想把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初出茅庐的大决议官权势不稳，老师也不肯伸出援手。
于是，有的解决之道，即便是下下策，也糅尽了施行者的挣扎。
“那些人虽有怨恨，但是不敢对林下手，反而再次把矛头对准了鲍小姐。”
鲍小衿惨遭暗算，在人类第一任大决议官的授勋仪式附近、挑衅般的爆炸声中尸骨无存。
“我们称这次事件为‘异徒叛乱’之始。”
“那些年，老师没教过我暴力之外的手段。”我坐在地上，柔软的青草从我的指缝探出，细小的绒毛刺得我发痒，“很多人都觉得是我的武断害了你，可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算计我的。”
旧事重提，我不想讨论谁是谁非，只是恍然觉得当年的自己，好像仅仅是某个陌生人似的。
老师早在把我从训练营捡出来之前就有很多人因为崇拜而跟随他，鲍小衿是其中之一。
老师的学生大多是从事脑力工作的，他们研究理论、争论政局，而我作为杀戮机器，与他们格格不入。
老师时常把我带在身边，其他学生每次来找老师的时候看到我，都在言辞闪躲，像防间谍似的防备我。
鲍小衿是少有的不在意我的出身的那一小部分人。
她和老师谈话时从不避讳我，美其名曰是相信老师的选择，其实是在试探我。
她胆大心细，发现我不像传闻中那样蓄谋杀了老师夺权后，时常当众交给我一些任务。
当时的我觉得她很善良，竟然有耐心关照“孤寡儿童”。后来再想想，这人就是趁机名正言顺的把我当驴使而已。
我第一次当驴没什么经验，做任务总把数据弄得乱七八糟的。
她一边笑我一边教我，闲暇时还认真的请我教她控制虚构设备。她的诸多举动让一些同门逐渐发现我也是个正常人类。
直到老师刚宣布隐退，鲍小衿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星星太远，可不是我的归宿。”她临走前让我把一封信转交给老师，“我喜欢土地、人文、向日葵——至于太阳和星星嘛，只要远远的向着他的方向、生生不息的走下去就好了。”
“林，我人微言轻，你再帮我个忙嘛。”鲍小衿双手合十拜托我，笑眯眯的给了我一个微型数据储存器，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档，“我这一走凶多吉少，如果我出事了，你帮我把这个发布出去，或许就能救我一命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加密文件其实是个被定义的双层文件。只要它被破解，就会短暂的保持当前的数据形态；而它如果被传阅，就会触发另外一层密保的自动破解，看的人越多，文件的第二层隐藏内容就越清晰。
那份隐藏文件就导致了后来害死她的“异徒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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