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开始扭曲，崩塌，灯光垂死般闪烁了几下，完全灭了，地面起伏如同波浪，墙面层层剥落，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陆川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叶风浪中飘摇的小舟，随时有倾覆的风险。她的力量恢复了些许，迅速咬牙爬起，压低重心贴紧了地面，抱头蹲下，护住头部。
不知道在动荡中过去了多久，久到所有声音都被黑暗吞噬，一片死寂中，陆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此时还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用力地蜷缩成一团，落了满身满背的灰，乍一看像只灰扑扑的小刺猬，竖起全身的刺，抵御外界的危险。
“叮！”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铃声，世界迅速明亮起来，强烈的光线透过陆川薄薄的眼皮，在眼球前呈现为交错运动的彩色光斑。
又能看见了！
陆川惊喜万分，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却已经感受到外界环境的不同。背景音逐渐变大，嘈杂的人声相互交谈，不同过客的脚步声，衣料的摩擦声，急匆匆乱糟糟混作一团。
“动作能不能快点，表演要开始了！”
“先验我的票，您看看我这票，欸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别插队啊！”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这是第三场表演，会加入新设计……”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女神！我的女神！我要见她啊！”
……
冷静，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
陆川平稳呼吸，缓缓起身。
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她身穿白衣，伤口全无，正坐在街边一张木质长椅上。宽阔的街道两侧，绿化树木枝叶浓密，洒下一片浓荫。耀目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普照，将道路上行人的脸颊都烤得热融融的。
眼前是热闹的人群，在路口附近的建筑物前排起长队。队伍里有吃棉花糖的小孩，有狂热大喊的年轻粉丝，有人在窃窃私语谈论着什么，还有人为了插队而吵架，争论得口水飞溅，脸红脖子粗。
这场景格外正常，但经过刚才的复杂经历，再热闹的场景也凭空生出几分诡谲。
陆川迅速反应过来，去看自己的数值面板，出乎意料的是，生命值和精神值回升到及格水平，剩余时间居然冻结了。
【精神值：60】
【生命值：60】
【剩余时间（已锁定）：0小时28分34秒】
她试着在意识里取出长刀，却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阻力，抵住了她抽取的动作。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不需要用到它。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你也不能破坏这里。”
是谁在说话！
抽刀的动作猛然顿住，陆川警惕地抬头，左右环顾了几圈，试图找到话语的来源，但一无所获。
那道声音轻柔而温和，又好像带着无尽的悲伤，从意识深处传来。
“我会保护你们的，请相信我，请看着我，不要离开我……”
陆川站起身，她观察着眼前喧闹的人群，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人群神色自若，还在各做各的事，似乎没意识到这道声音。
只有她接收到了。
陆川面无表情地在脑海里把“精神分裂”的选项划掉，至少现在，她还是很清醒的。
那问题恐怕出自文俞青？
她反复回想刚进入疗养院时，护理员小文似乎也是这个语气，温柔又悲悯，试图让陆川“睡个好觉”。她想到那杯安眠药水就感到一阵后怕。
同样是要“关心”他人，又限制对象行动，文俞青们的做法倒是同出一源。
方才在疗养院，她指出那里不是真正现场，只是过度痛苦下造就的幻象。文俞青的心结是大好年华之际突然衰老，治疗无效，反倒加速了异变。不甘的意识扭曲了现实，强大到反复塑造青春的自己。
污染源是文俞青，不错，但她的本体不在疗养院中，即使摧毁了所有半成品和复制品，也无济于事。
但本体会在哪里呢，这第二层梦境，会是她的归处吗？
陆川沉思了片刻。如果梦境可以反复堆叠，那岂不是永远都被迷宫困住，无法通关？那也太无赖了。
说到底还是归结到精神力上。
污染爆发后，源头的精神力可能会大幅提升，支撑着塑造起副本世界。但它们并非坚不可摧，同样需要力量维系。青城第二疗养院就是明显的半成品，只有三栋主体建筑和一个中央喷泉，除去文俞青本人的化身外没有别的npc，空旷安静。
目前唯一的支线任务是清扫污染，陆川将房间内所有未完全孵化的怪物清理后，整个疗养院已无力维系，轰然崩塌，露出新世界的内里。
这里的npc众多，与之相对的，空间恐怕会更小，只有如此，文俞青才有余力支撑起双层地图。
陆川起身，向着人群反方向的道路尽头走去。
果然，越向前走，风力越大，几乎迈不开步子。陆川偏过头躲开纷飞的碎发，猛地将手向前一伸，试图触碰地图的边界，却一下子失去平衡，被迅猛的风吹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似乎看到了具象化的“该区域尚未解锁”的提醒，红色小字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的确是一个更小的地图。
陆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见好就收，悄无声息地转身汇入人群。嘈杂的人群没有意识到她的加入，她就像一滴水滴汇入江河，不起眼，但是安全。
街上的所有人已经自发排成了一条长龙，缓慢蠕动，从一栋白色异形建筑的大门口排起。人群鱼贯而入，队伍长度却不见减少，门口围着高而尖锐的铁门，仿佛在无穷无尽地吞吃。
陆川原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此时身后也排上了好几个人。她随着前人的脚步而前进，在队伍侧面探出头来，观察前面的情况。记得最开始，队伍中间有一个硕大的壮汉，为了插队的事正在争吵，几乎要动起手来，他应该足足有一米九，人群中十分显眼，现在已经排到哪里去了？
……没有看到格外突出的大个子壮汉。
难道他已经进入建筑物了，不应该啊，队伍移动的速度还没那么快。
陆川收回斜斜探出的身子，重新站回到队伍正中。不，她不应该用正常逻辑来看游戏副本中的现象，疗养院里有无意识爬行撕咬的怪物，也许这个地图只多披了一层人类世界的皮囊，本质依然是混沌与污染。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艳阳天下丝丝缕缕地滋长。
似乎本能地意识到什么，她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偏过身子。
壮汉正站在陆川身后，一言不发，表情狂热，眼神空白，高大的身躯投下铁塔般的阴影。
“叮！”
陆川第二次听见这道金属的铃声，单调而悠长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像一只飞鸟，无形地划过天空，轻盈远去。
整条队伍在一瞬间卡顿了，所有人瞬间停住手上的动作，以整齐划一地姿态站得笔直，翘首以盼。他们的嘴巴无意识半张着，神情同化，都是融化般痴迷，猛然转头，齐齐看向陆川的方位！
陆川的心脏砰砰，毛骨悚然，本能要拔刀防御，力量却被无形卸去。来不及考虑更多了，她依照队伍众人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站直转头，同样向队伍后方看去。
她双拳紧握，指关节绷得有些发白。她在赌，这场异常源于其他事物。
她成功蒙混过关了。
“……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你也不能破坏这里。”
“我会保护你们的，请相信我，请看着我，不要离开我……”
轻柔的声音低低响起，如泣如诉，莫名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像一片羽毛，轻柔地扫过众人的心脏。
文俞青。
文俞青终于出现了，她孤身一人，从容不迫地登场，从地图尽头开始缓缓前行，一路向着途径的队伍挥手。
人群先是寂静，继而狂热地回应了她，欢呼声一波接一波犹如浪潮。
“文俞青！文俞青！”
“女神！我们的救世主！”
“快表演吧！快舞蹈吧!为了我们！”
“永不停歇的舞者，我们永远爱您啊！”
看来是要进行舞蹈表演。
陆川心下了然。文俞青的执念就是以舞者的身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疗养院内塑造青春只是一部分，终极目的还是要完成她的表演。
但她说的“保护”之类的话，还有其他行为，该怎么理解呢？
已知文俞青是污染源，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实验研究的神秘势力，她所说的“保护”，是否和研究者有关？也许最后她已经发现了治疗的异常之处。
人群涌动，随着文俞青的出现，现场的狂热气氛被掀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峰，队伍开始崩坏，逐渐失去秩序，铁门被全部拉开，验票机制已经失效。人头攒动间，陆川艰难地挤进了白色建筑的门口。被汹涌的人潮完全挟裹，她费力抬头，看了眼正门装饰着霓虹灯的巨大牌匾。
【蝴蝶梦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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