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寂。
“长官,您听我解释……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货知道她的义体功能,也知道她撑不了太久,故意拖着时间……操!”
安曼达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中年人心急如焚。
她想和黑暗中的男人说话,尝试张开嘴,却完全没有力气。
黑暗,沉寂。
“曼达……”
她能分辨出来,这是父亲的叹息。
她想抬起手,搭在父亲肩头问他,老头子终于放假啦?
手臂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全然动弹不得。
黑暗,沉寂。
“病人的意识陷入了某种空洞的状态……不排除是义体的副作用。”
某个陌生的声音。
男性,嗓音略低,富有磁性。
和她陷入寂静的黑暗前听见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嗓音千差万别。
那个嗓音一向活跃,带着满满的能量。
直到她最后听见他的那次。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她隐约想得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
像是告别,却又像是……初次见面的寒暄。
黑暗,沉寂。
一道微弱的白光,悄然照进身周的黑暗。
慢慢地,白光一点一点充斥了整个空间,点亮了安曼达的视野。
她发现自己蜷缩着坐在一个纯白空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身体没有任何疼痛和不适,白色的光温柔地包裹着她,令她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她的坐姿从未如此怯弱,于是她尝试着站起身。
令她惊讶的是,她顺利地站在了纯白的空间中。
安曼达迈开步子走了走。
每走一步,眼前的空间就向前延展一点,似乎是无限扩大的。
她打开双臂,看着白色空间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去,她所在的地方被拓宽了。
她似乎并不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只是好奇地向前走去,越走越快。
最后她跑了起来。
眼前的白色空间,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大门,一栋熟悉的小房子。
安曼达想要停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头栽向那道木门。
没有想象中脑袋被磕破的痛感,身体如幻影一般,自行穿过了看似牢固的门。
然后她才停住了脚步,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门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客厅。
罩着白色防尘布的沙发、茶几上冒着热气的茶壶嘴、粉刷成鹅黄色的墙壁、柔软的帷幕后,向外推开的窗户。
安曼达的视线,久久凝固在那些款式早已过时的家具上,接着移向了窗外。
那里是一片青翠的原野,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不可置信地向客厅里走了两步,随即被电视上播放的画面,吸引了注意。
“中枢城的观众们,现在将视线转向本地新闻,关注白海区外围智能轨道系统严重事故,”画面里的主持人滔滔不绝着,崭新的粉西装散发出亮光,“调度错误引发的列车脱轨已造成至少23人死亡、12人重伤,死者包括……”
安曼达的视线死死地盯着电视台右下角的日期:2115年。
十五年前!
眼前的场景,正是十五年前,也就是她八岁的时候,全家人的住所。
只是……整栋小房子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连只虫子都看不见。
正当她全心盯着电视的时候,房门外的门铃忽然发出来清脆的响声。
安曼达下意识地伸手掏枪,却摸了个空,腰带上什么也没有。
门铃还在响。
她定了定神,喝问道:“什么人?!”
门铃停了。
一个低低的男声,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安曼达警官?你在里面么?”
警官?
“你是什么人?”她率先反问。
“警官,”门外的男声顿了顿,“沙漠边区出现了状况,需要派出边境巡检队。”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明明在家。”安曼达下意识接话。
话音刚落,心底却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
那个声音十分焦躁,不断地对她重复道:别开门、别开门、别开门……
安曼达闭了闭眼,努力反抗着内心的声音,继续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边区工作?我不认识你。”
“安警官!”门外的男声瞬间严肃起来,“你还要不要去救人了?我以努比斯星军人的名誉命令你,赶紧出来!”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猛地一下,拨开了安曼达潜意识的反应。
她从沙发上弹起来,向空气敬了个军礼,立正道:“是,长官!”
服从上级命令,是她在军区学院几年,刻进了潜意识的动作。
身体的反应再次抢先一步,她伸出手,拉开了小屋的木门。
门外炽烈的白光,瞬间扎痛了她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用掌心挡住白光,冷不丁却碰到了一个陌生的胸膛。
安曼达眯着眼睛抬起下颌,看见那人站在白光里,眉眼却隐没在阴影之中。
她刚想开口,脑袋深处却犹如遭受重击,整个人摇晃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她似乎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伸手揽住了她,掌心温和而有力。
“安警官,”陌生人在她耳畔轻声说,“欢迎回家。”
下一秒,眼前像是被拉灭了灯,再次陷入黑暗。
黑暗、沉寂。
身旁似乎有人影闪过,边缘模糊,剪影向她伸出手来。
她似乎想起来,在黑暗中,她听见的第一个声音来自埃弗里长官,第二个声音来自父亲。
第三个声音……?
“你醒了?”
有人在她头顶问。
安曼达一下子睁开眼。
她极力转过头,看看这个发出了第三个声音,也就是在她家门外的声音的人。
她的脑袋却异常地沉重。
努力片刻,视线也只是慢慢清晰起来,难以移动。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制止:“别太用力了,小心二次受伤。”
安曼达看清了眼前。
她躺在某个地方,视线正对着大开的窗户,窗外是连天的红色枫叶。
她的手背连接着输液管,床头还有一台监测心跳的机器,面板上闪烁着看不懂的数据。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伸出五根手指:“这是几?”
“五。”
安曼达嘶哑地回答。
一开口,她被自己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
“嗯……知觉清醒,智力没有受损。”那个声音说。
安曼达努力抬起视线。
这回她看清了。
一个举着记录板、套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
“我这是……在医院?”她试图摸索着,竟然半坐了起来,虚弱地背靠着床头。
“是也不是。”医生收起记录板,那双锐利的绿眼睛专注地注视着她,“你在军方的专门医院,位于中枢城的白海区。”
“白海区……”安曼达抱住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从努特卡来到中枢城了?”
“恭喜你从坠机中活下来,警官。”他扬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可不容易。”
安曼达神经一绷。
“你是义体监察官?”她警惕地注视着那双绿眸子,“来检查我的义体状态的?”
“是来救你的义体医生,兼任义体监察官。”男人叹了口气,和她握了下手,“我是伊利亚斯·索恩,你就叫我索恩就好。”
“从接近六十米的高空和直升机一起掉下来,这都还没摔死,你知道你的命有多大吗?”他收回手看着她,语气异常严肃,“就算你植入了‘玻璃神经’,普遍的使用方法也应该是,不计一切代价从那种地方离开,然后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倒下。”
“安全的地方?”安曼达好笑地摇了摇头,“在那种情况下,撤退就意味着主动放弃了埃弗里长官给我的任务。”
索恩沉默了片刻,说:“说得好。”
“怎么?你要判定我为滥用义体,然后上报给军方?”安曼达慢慢坐起身,叹了口气。
索恩再次摇了摇头:“不。恰恰出乎我的意料,‘玻璃神经’没有对你的精神状态造成过大的负担。你在植入了它的情况下,意识依然是清晰的。”
“在我们的法律中,只有意识无法战胜植入体的副作用,丧失了自我精神的赛博狂人,才是监控对象。”索恩解释道,“和其他无法承受义体副作用的人不一样,对你而言,最严重的不是义体造成的精神损伤,而是你从高处坠落,受到的物理伤害,所以你才醒不过来。”
他重新竖起手中的记录面板,刷刷输入数据:“虽然埃弗里长官没有告诉我,我要评估的是装了玻璃神经的士兵,但是你已经通过了义体植入情况评估,可以继续正常生活。”
“通过评估?”安曼达意外地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在你在我家找到我的时候?”
“准确来说,那是你的意识空间。”索恩指了指立在床头边的设备,“你已经昏迷了二十天,这里的人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这是……脑机?”安曼达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对。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接入你的脑机,进入了你的意识。”
索恩扶住安曼达的手臂,引导着她坐上一旁的轮椅,“幸运的是,即使义体对你的精神造成了损伤,在你的意识里,你还是回应了我。”
“我进入过很多患者的意识,他们都无法回应我,最后脑死亡了。”索恩耸了耸肩,“你还挺强大。”
“真正强大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安曼达的呼吸不自觉地紊乱了,“不是我。”
“余明朗的飞艇……”她抬起视线,看着索恩的眼睛,“我亲眼看着我的炮弹打穿了他,可是下一秒,他就消失了!还有现场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
“别太激动。”索恩注意到一旁的监测面板上,她的身体数据折线图正在疯狂地上下波动,“是余明朗启用了义体。
“你的炮弹最终击中了审查中心的大楼,不过好消息是,在你和余明朗谈判的时候,审查中心已经完成了紧急疏散,埃弗里长官最后跑下了楼顶,也没什么大碍。”
“真不敢相信,”安曼达的声音冷下来,“这个麦尔肯人,把我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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