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颇有怨言。”索恩语气轻松地转了转眼珠。
“在我第一次扫描余明朗的时候,显示面板上,他的义体是低级的,并且都是损坏状态。”安曼达压低了声音,“况且在进入审查中心的玻璃牢房时,也没有人发现,他装了那么高级的义体。”
“具体原因目前我们还不太能确定,因为我们这群医生,谁都没亲眼见过那个人。初步推断,可能是他背后有其他黑客,对你们的扫描造成了即时干扰。”索恩走过来,推起她的轮椅,“二十天没动了,你要不要出门看看?楼下的枫叶都红了。”
安曼达身体一僵,但没有拒绝。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索恩打开了病房的门,出来就是一条安静的长廊。
“这里是中枢城的军方医院,义体专项分院。”索恩淡笑着向她介绍,“根据就诊档案,你以前没有来过我们医院,对么?”
“嗯……想不到我的级别这么高,竟然从努特卡城被运到了中枢城。虽然我小时候住在中枢城,但是很快就搬去了沙漠大区。”安曼达注视着电梯门自动滑开,“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座城市了。”
当然,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过,这样满街的枫林。
他们漫步在许多古老而茁壮的枝条下,一抬头,满眼是明媚的红色枫叶。
“白海区和中枢城的其他地方不一样,”索恩享受地眯起绿眸,“这里的街道上没有仿生植物,都是真正的绿植。所以私立学院和医院、疗养院一类的,都在往这一片搬。”
虽然现在接近中午,阳光正盛,十一月末的气温依然有些冷。
直到他们走到没有了其他人的地方,安曼达才开口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病房的监控底下说?”
“你很敏锐嘛,不愧是当巡检员的。”索恩的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低下头靠近她耳畔,“简单来说,就是你和那个余明朗的义体,都有点超出我的意料。”
“你不是说我控制得挺好么?”安曼达警觉地回过头,耳尖堪堪擦过医生的下颌,“还是说,你为了让我的上级放心,才在病房里这么说的?”
“放松,放松。”索恩撒开推轮椅的手,露出无奈的神情,“你是控制得没什么问题。只要你不告诉别人,你身上带着‘玻璃神经’,别人就很难猜中是什么,更别提针对着它的功能,精准地摆了你一道,是不?”
他眨了眨眼,语气严肃起来:“我就是想知道,余明朗是怎么坑了你的,怕你不方便在病房说。”
“……你说得对。”安曼达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我之前没留神,随口告诉他的。”
“不过,我只是说了句我身上义体的功能,完全没提到义体名字,没想到他对义体的研究这么深,马上猜出了我身上植入的是玻璃神经。”她的语气沉了沉。
“因为玻璃神经很罕见啊。”索恩叹了口气,“在战斗义体中,相比那些强化人体机能的义体,玻璃神经的效果更特殊……减轻你对身体痛苦的即时感知,延缓痛苦到来的时间,却无法从根源上减轻你感受到的痛苦。你是什么时候激活的义体?”
“下楼,去坐直升机的时候。”安曼达面无表情。
“你们现在把从四十楼的墙壁上冲下去,叫成‘下楼’?”索恩再次叹了口气,“猜到你植入了玻璃神经不是什么难事,困难的是,余明朗敢赌你的玻璃神经,失去效果所需要的时间。”
“什么意思?”涉及到义体精准功效这种专业的问题,安曼达有些摸不着头脑。
“义体植入后和不同的身体产生的排异反应不同,每个人所能植入的义体,也就会产生级别上的差异。”索恩耐心解释道,“余明朗不清楚你的身体和义体的状况,因此也无法推断,你的玻璃神经能让你在下一分钟就感到痛苦,从而丧失战斗能力,还是在十分钟后。”
“更重要的是,”他眼里的光彩同样沉了沉,“就连余明朗也无法确定,你会选择在感到痛苦的前半分钟内对他发动攻击,还是在感到痛苦的前一秒对他发动攻击。所以,他虽然在拖时间,等你的玻璃神经失效,也需要极其恐怖的专注力,在你发射炮弹的一瞬间,启动他的义体。”
安曼达沉默了几秒。
从索恩的语气来看,他虽然站在余明朗的对立面,却对他的能力表示了明显的钦佩。
“那他呢,他又带着什么义体?”她转移了话题,“他不仅让他自己,还有他的飞艇,都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根据目击者们的描述,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推测是……”索恩想了想,“量子分相体。”
“你没听过也很正常,我只在我们的教科书上见到过这种义体,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见过。”索恩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一种近似于“输给这样罕见的怪物不算丢脸啦”的安慰,“量子分相体,能让使用者将自己和物品与一个虚拟投影分身分离,投影分身维持本体动态行为轨迹,而真实的身体在这一瞬间,脱离了原先的物理坐标。不过,这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我发射炮弹的瞬间,真正的余明朗和飞艇,已经转移出了火力范围?”
“正是如此。你击穿的,只是他的幻影。”
安曼达转过脸。
索恩絮絮叨叨地补充道:“他够可以的,心狠,炮弹直接往大楼打。要不是审查中心的疏散完成了,还不知道除了卡车里被你上司炸死的人,又要死多少人。”
“不……”安曼达咬了咬嘴唇,“他……是有意的。”
“什么?”
这回轮到索恩惊讶了。
“余明朗手下留情了。”安曼达极不情愿地开口,“通话的时候,我能听到,他在飞艇里接入了审查中心大楼的广播系统,听到了疏散完毕的通知。他在疏散完毕之前,一直在和我说话纠缠,拖延疏散时间。”
“这能证明他手下留情?”索恩摇了摇头,“这充其量只能证明,他一直在关注你的义体什么时候失效,恰好拖到疏散完毕。”
“你不是在现场的人,医生……”安曼达闭上眼,“我的意思是,疏散刚结束,他就挑明了拒绝合作的态度,我才发射了炮弹。”
索恩有些怀疑:“他不怕玻璃神经还在生效,你感受不到痛苦,开直升机追着他跑么?”
“所以……我说他手下留情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啊!”索恩一拍轮椅,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余明朗不打算真的拖到玻璃神经生效的最后一刻,怕你发射完炮弹之后马上掉下去,所以不管你到底能撑多久,他一旦确定审查中心里面的人都安全了,就会马上挑衅你?”
“对。”
她移开目光,凝望着风中的红叶。
“他最后在电话里对我说,很高兴认识我。”安曼达轻声说,“他大概也没料到,疏散刚刚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玻璃神经的极限。所以他应该是觉得,和直升机一起掉下去的我,要无限期长眠了。”
“这么说,他还挺……大度。”索恩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初步判定,他早就已经发现,审查中心的人要杀他。”
“什么?”又轮到安曼达摸不着头脑了,“连我这个最后出动的人都不知道我们要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体检。”索恩推着她,继续向红叶深处走去,“他们在余明朗入狱的时候,安排玻璃牢房里的人,集体做了一次体检。”
“我从来没听说过,玻璃牢房里的人要集中体检。”安曼达皱眉道,“不都是在进入审查中心的当天,分批次进行身体检查么?余明朗那批只有他一个人,肯定是单独体检啊。”
“所以说,余明朗应该就在那个时候起了疑心。他要跟着偷渡客的飞艇登陆努比斯星,肯定把难民审查的流程摸得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就没有集中体检这回事。”索恩摇了摇头,“那次体检,是埃弗里长官安排的。”
安曼达的目光瞬间锐利:“你是说,埃弗里在余明朗的体检里,加了点‘料’?”
“还是猛料。”索恩点头道,“埃弗里长官让审查中心的医生,用注射疫苗的名义,给余明朗埋了皮下纳米炸弹。”
“埃弗里不仅在卡车上绑了炸弹,”安曼达想起执政官秘书在听说余明朗不在卡车上时狠戾的目光,一下子打了个寒战,“还给余明朗埋入了炸弹!”
“是啊,他上了两道保险。可那又怎样?”索恩耸了耸肩,“你昏迷的时候,审查中心那边清扫现场,送过来的资料说,没检测到那个炸弹。埃弗里长官自己的监测仪上,也没有那个炸弹的信号。”
“他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自己把炸弹拆出来了吧?”安曼达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单兵作战能力,会在我们系统内大部分特工之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索恩看着她惊讶的样子,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根据我们推测,应该是他有黑客同事作为外应,通过跟他脑机的连线关闭了这枚炸弹。但没有义体医生的帮助,他不可能取出来。”
安曼达闭了闭眼。
“你说我昏迷了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还没有人抓到余明朗,对么?”她又问。
“是啊……他驾驶着微型飞艇,说不定早就因为间谍身份暴露,眼下正在太空里,赶回去交差呢。”索恩一本正经地说。
“你开玩笑呢?”安曼达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他费那么大劲登陆,肯定是乔装了样貌,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
“对,我不想让你的情绪太激动,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能完全承受情绪的状态。”索恩淡淡道,轮椅在他手里转了个方向,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医院大楼走去,“安警官,您大概还不知道,您已经不是这项特别行动的参与人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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