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特别行动？”安曼达抬手按住轮椅。
经过刚刚一番激动，她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反抗索恩的力气，只好听索恩继续讲下去。
“就是搜寻余明朗的特别行动，消息被尽量封锁了。”索恩解释，“毕竟临近选举，沙漠大区又是光辉联盟的传统势力范围，那边的昆特长官不想把间谍入境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免影响光辉联盟的声誉。”
“上头也觉得，他不会轻易回麦尔肯星？”安曼达抬眼。
“上头的意思我也不清楚，”索恩笑眯眯的，“我只负责救治你的工作。”
“对了！”安曼达虚弱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炸弹！要是他没走的话，肯定要想办法拆除纳米炸弹！他没有身份证明，只能去黑诊所，找那些地下医生！”
“或许他的人早就在努比斯建立了行动网络，有专门的医生呢。”索恩收起笑容，神情分外严肃，“安警官，我必须提醒你，搜寻这个人的项目属于特别行动，不宜在公开场合讨论。”
“明白。”安曼达的声音低下去。
想想也是，她一个边境巡检员能想到的事情，军方那些反间谍活动部门的专员，估计早就想到了。
大概在她昏迷的二十天里，整场行动早就天罗地网地展开了。
只是这其中，没有她的位置。
“我是怎么到中枢城的？”她顿了顿，又问。
“据我所知，你先是在沙漠大区的首府接受急救，也就是沙中城。后来没有什么起色，才送到这里的。”索恩答道，“在你昏迷期间，埃弗里长官和安司令都亲自来探望过你。等我们回到病房，我就会通知他们，说你已经醒过来了。”
安曼达想，这人也算是有求必应，把情况都说得七七八八了。
要是她父亲或者埃弗里在，大概只会让她好好休息，别问那么多。
“多谢。”安曼达说。
“不客气。”索恩默然几秒，重新开口道，“但是有件事情，我建议你重视一下。”
“什么？”她抬起头，勉强开了个玩笑，“在我身上查出了绝症？”
“不是。”索恩一丝不苟地摇了摇头，再次让她感觉到他是个医生，“我在救治你的时候，通过脑机接入了你的意识，还记得吗？”
“然后？”
“我发现，你的意识空间非常完整，并且稳定。它还原了你以前生活的场景，证明你的精神力量还很强大。”
“我精神强大，这不是好事么？”安曼达有些疑惑，“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说‘但是’？”
“但是，”索恩的神情分外严肃，“你的意识空间非常宽广，简直像一个完整的世界。我在原野上，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发现了你。”
安曼达没有说话。
“你在你的意识空间里，藏得太深了……这就意味着，这个场景，其实是你潜意识中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你几乎能完完整整地将它还原。”索恩放慢了声音，“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我的经验告诉我，人一旦陷入了这种构建得十分完整的意识空间，没有医生或专业人士的帮助，是很难走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安曼达轻声问，“如果你没有找到我，我就会深陷自己的意识空间，永远躺在病床上，当一个植物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索恩说，“即使你父亲会命令我们继续搜寻你，永不放弃。”
安曼达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蓝天。
“我无意刺探你的私事，”索恩重新推动轮椅，带着她向医院的方向走去，“不过，我建议你回去一下你意识里的那个地方，至少让自己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的事。如果下次出任务再出事，重新深陷在意识中，我不能保证，还有人能带你回来。”
“那个地方还在，但是我意识里的世界是十五年前，怎么都回不去了。”她慢慢地说，“那是我的记忆。”
“潜意识这么深刻，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可以这么说，但是……”安曼达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那段时间肯定很痛苦，可我现在回忆起来，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嗯……”索恩沉吟道，“可能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你知道的，你的身体想要保护你免受痛苦的侵蚀，有时候会主动选择模糊一些记忆细节。”
“也许吧。”安曼达叹了口气，“我每次不顺利的时候，都会尝试回想当时的痛苦来安慰自己。”
“我能理解。”索恩停在医院门前，“我生活不顺利的时候，也是会想起刚进医院那会，我还是学生。大概十年前。那时刚刚通过难民政策，街上还很安全。”
“中枢城的治安，怎么都算不上差吧？”安曼达接话。
“随着难民政策，潜移默化的嘛。”索恩摇了摇头，“你还有什么不方便在里面讨论的问题吗？我把你放回病房，就要给埃弗里长官打电话了。”
他们穿过依然寂静的走廊，回到安曼达的单人病房。
这也是安曼达从睁眼以来，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精密仪器、完美的隔音。
看上去，父亲给她安排了级别很高的病房。
当然，医生也是顶级的。
“你的资历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安曼达看着索恩胸口的金属铭牌，若有所思，“二十八岁，已经可以主治我这种重型患者了？”
“不，是其他医生都试过了，没有人有办法，然后才轮到我。”索恩笑了笑，一拍她的椅背，“我还得谢谢你能醒过来，让我拿到奖金或者别的什么呢。你的后续治疗，应该也是我负责了。”
“大概还要休养多久？”安曼达揉了揉额角，觉得脑海一片混乱，“冬季的沙漠边区，气温没那么吓人，难民很有可能趁这个时间登陆。”
“这个要等到下午，给你再做一遍体检才能确定。”索恩点点头，“不过，你能够醒来，我觉得就会很快了。”
他的瞳孔一红，拨通了全息电话，语气恭敬：“埃弗里长官？对，安警官的治疗有了进展。她已经醒了。”
安曼达倚在床头，刚想喘口气。
许多消息留言，就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粗略一看，大多数都来自于边区中心的同事，还有几条是父亲发的。
没怎么犹豫，她率先点开备注为文彦的对话框。
【文彦】：曼达姐，你身体怎么样？
【文彦】：我看到新闻，说审查中心的楼被炸了！！！
【文彦】：那个余明朗肯定有问题，我就知道！
【文彦】：安曼达，回消息！！！
【文彦】：安曼达，你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紧接着，还有来自文彦的五个未接来电。
安曼达微微一怔，转头拨出了瓦勒莉的电话。
嘟的两声，瓦勒莉的侧脸出现在全息电话的对话框里，顶着一头蓬松的红发，惊喜道：
“曼达姐！你醒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容易死的类型么？”安曼达疲惫地摇了摇头。
现在是工作时间，瓦勒莉坐在边区中心的办公室里。她这么喊了一嗓子，身后瞬间多了几个人。
“我们都怕你……”瓦勒莉一反平常不着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那什么了！”
“曼达这么厉害，肯定不会那什么的！”文彦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看不见瓦勒莉意识中的全息通话画面，自然也看不见安曼达，但还是拼命往瓦勒莉身后挤。
“什么称呼？对前辈这么不尊敬。”安曼达板起脸。
“行了，”她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巡检队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飞艇？……”
一旁的索恩，刚刚毕恭毕敬地向执政官秘书汇报完毕，转头看见自己的病人在病床上，还在关心下属的工作，不禁露出了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阳光穿过窗户，红叶的影子落在安曼达的侧脸。
这位执行命令的军方机器，这时候，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丝纯良。
谁又想得到，这个貌似安静的女人，身上植入了玻璃神经。
这种效果极为残暴和反人道的义体。
这还能算是人么？
已经逐渐向人形兵器靠近了吧。
而那个装着量子分相体的家伙，估计也想不到，来努比斯星的第一天，就能撞上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对手。
“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安曼达已经挂断了电话，抬起头专注地望着他，“我刚刚一直在想，其实量子分相体和玻璃神经，这两个义体的级别，相差并没有那么大，对么？”
“你在复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打输了？”索恩站在病床边，重新为她接上输液管，“按我们的说法，其实义体本身的等级高低，只是格斗中的一部分因素。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人，在战场上选择的策略。”
“从目击者对现场的描述来看，余明朗虽然拥有量子分相体这种罕见的义体，但他的义体效果维持的时间，其实比玻璃神经短暂得多。”索恩坐下来，将自己的椅子拉到安曼达床头，“在这场对决里，发挥了关键作用的是，余明朗惊人的观察力和耐心，以及他的胆量。”
“他敢赌埃弗里不会让我马上击落他，而是会和他谈判。”安曼达低声说。
索恩的绿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不。他赌的是你的忠心。他赌你会拼上自己的性命，完成埃弗里长官的指令。”
安曼达咬着唇，一言不发。
“不要认为自己被利用了，忠诚才是军人的必需品质。”索恩安慰道，“他也就是不知道你是执政官副手的女儿，要是知道了，还不敢赌你会这么不要命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呢。”
“我认真工作，就是不想别人提起我，只会说我是安司令的女儿。”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索恩挑了挑眉：“这又不是你能选择的事，你管别人怎么想？再说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安司令的女儿。”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一场围捕，余明朗赢了也是铤而走险。实力是有，但也幸运得不行。这种凭胆量和运气换取的胜利，一生中很难复刻吧。”
“他不会一直这么走运。”安曼达面无表情。
“那也得等他和我们的专员发生正面冲突，”索恩关注着监视仪器上，安曼达的心率折线图，“我说实话，你可别激动。余明朗走进人群，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审查余明朗的时候，”他看见安曼达的表情沉了沉，立刻开启了新话题，“和你一起去的那个人，你记得吗？科林专员。”
“我听说，大家在玻璃牢房找到了他，已经没气了。”安曼达想起那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人是余明朗杀的？”
“不错。但你肯定想不到，”索恩露出玩味的目光，余明朗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是怎么在不启用义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那个专员做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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