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忙啊，安警官。”索恩打量着那串编号，“如果后缀是SIS，那么这件义体，应该是钛思企业生产的。”
“叫我安曼达，或者曼达警官就好。”安曼达站起来，脱下特制的散热外衣，将它重新挂回脑机设备旁边的墙上，“我不太了解义体型号，不过这应该是一件过时的义体。”
“现在已经很晚了，”索恩把安曼达的轮椅推到她面前，“护士晚点要查病房。我建议你先回病房，我明天连上医学资料系统的网络，帮你找一下。”
安曼达顺从地坐进轮椅，让索恩将她推出了病房。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心不在焉的？”索恩缓缓推着轮椅，在她身后问，“虽然意识空间莫名崩塌了，但你安全断开连接，日后还可能避免成为植物人的风险，怎么看都是巨大的成功。”
“我只是在想……”安曼达犹豫了一下，“一个人的意识空间如果是依照记忆建立的，在这个意识空间里，她有没有可能去做一些原先记忆里没有做过的事情？”
“这是有可能的。”
出乎她意料，索恩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意识空间又怎么算得上是，建立在我的记忆之上呢？”安曼达有些疑惑。
“意识空间其实是一种很主观的空间，”索恩解释道，“你就是你的意识空间的主宰，你潜意识里希望它是什么样子，它就会是什么样子。比如，你在以你的记忆为根基的意识空间里，真正触碰到了来找你的我，但你小时候的记忆里并没有我。”
“因此，即使你意识空间里的场景，虽然是建立在某段记忆的基础之上，但如果你希望这个场景产生什么变化，那么它就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那么，会不会……出现新的场景？”安曼达淡淡地问，“比如说，在我的那段记忆里，我没有进入我父母的卧室。可是当我进入意识空间的时候，我可以打开那扇卧室门。”
“……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意识空间其实是由两段记忆糅合而成的，”索恩沉吟道，“比如电视里播放的节目能让你定位到一段特定的记忆，让你觉得意识空间建立在这段记忆的基础上，而那时你没有进入父母的卧室。但是，当你再次造访这个意识空间，想要进入父母卧室的时候，你的意识空间为了让你进去，就自作主张地提取了你的其他记忆片段里，父母卧室的影像。”
“还有其他可能，不是么？”安曼达回过头，安静地看着索恩的眼睛，“比如，有人修改了我的记忆。”
轮椅穿行在医患来往的长廊里，白炽灯的光映照着粉刷得惨白的墙壁。
轮椅在原地微微一滞。
索恩立在她身后，声音出奇的严肃：“曼达警官，你知道你正在提出多么严重的指控么？”
“我并没有具体的指控对象，只是我的猜想，别这么应激。”安曼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是否存在这种可能。”
索恩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度：“你的猜想没错，的确存在这种可能。”
“意识空间和记忆有所出入，不仅可能是意识空间改动，还有可能是记忆被改动了。”索恩重新推起轮椅，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但是纂改他人的记忆，需要极其高端的仪器、极富经验的大夫，以及违反法律的意志。”
“什么法律？”
“星际人道主义法，星际联盟的法律中关于义体改造的。”索恩耐心地解释，“努比斯星是星际联盟的一员，受到星际法庭管辖，我们在医学院上课的时候必须修习这门法律课。”
“人人的脑袋里都安装着电子脑，竟然还受到人道主义保护。”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正在施行的法律，重点不是讨论你是电子机器还是人的伦理问题，”索恩的脸色暗了暗，“如果你怀疑你的记忆被篡改，应当找到过硬的证据。况且，一般人在手术后，很难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编辑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只是觉得，如果意识空间能够改变，记忆是不是也能改变？”安曼达回过头，朝索恩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我没觉得出了什么差错，只是很好奇。”
“唉，那你早说啊。”索恩叹了口气，按在她轮椅上的手立即放松了，“能够运作这种手术的人都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贵。”
“这算是某种灰色产业吧？”安曼达问，“你怕我好奇这种灰色产业，然后去调查？”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种手术不正规。”索恩摇了摇头，“像我这种普通人，想接触这种产业也不会有机会。但你作为安司令的女儿，想接触这种东西，可能还真会给你查出什么相关人员，反过来危及自己的性命。不过就算你查出来，大概率也动不了他们。”
“我没那么正义，”安曼达压低了声音，“我很清楚，这个时代的规矩。”
“说得真好……时代的规矩。”索恩笑了笑，将她推进病房。
“这把刀真是不错，”他低头瞥见安曼达床上的武士刀，再次称赞道，“曼达警官，明天医院有组织复健活动，你可以过去参加一下，评估你的身体状况。”
“复健活动？是不是和一群病号，一起练习怎么走路？”安曼达站起身，舒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我不感兴趣。”
“你觉得需要复健活动的病友，是连走路都费劲的患者？”索恩愣了一秒，哈哈大笑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地方了？这里可是军方医院。”
“友情提示，”他退出病房，向她眨了眨眼，“带上你的武士刀，说不定有用武之地哦。”
安曼达抱着武士刀，望向那个远去的单薄背影，疑惑地低语：“不就是复健活动么？怎么听上去……像是要参加比武大会？”
一夜无梦。
军方医院的单人加护病房就是体贴，安曼达刚从床上睁开眼，就有机器人端着早餐走进来，扶着她洗漱。
她挥手示意机器人在旁边等，机器人也不反驳，举着电子数据板，安静地等候她梳洗完毕。
刷过牙，安曼达坐在病床边，任由机器人摆弄她的胳膊，给她测血压、心跳一类的，数据自动传上数据板。
滴的一声，数据传输完毕，机器人朝她微微欠身，电子面板上露出亲切的微笑：
“您可以用早餐了。”
安曼达看向盛上早餐的托盘，那块金属盖罩上标着【军方营养组专用】的烫金字样。
她掀开盖子，就看见一块形状规整的豆腐方块躺在中央，旁边是一管荧绿色的液体，看起来更像是实验室试剂。
“经过昨天的输液，您的身体机能修复得极快。为了保持自我修复的速度，住院部根据您的身体状况，为您准备了特制的营养早餐。”机器人向安曼达讲解，声音混合着电流的嘶嘶声，“这是合成豆腐蛋白方块，提供纯净植物蛋白和合成维生素。这是藻类精华饮，富含重建细胞膜所需的元素，以及微量义体兼容剂。”
安曼达拿起蛋白方块咬了一口，味道意外地还行。藻类精华凉凉地滑过喉咙，像是谁在她身体里拉了一道电线。
她几口吃完，机器人又呈上一枚椭圆形胶囊，微笑道：“这是您今天的用药。”
“治什么的？”安曼达接过那枚胶囊，看着它在灯光下，流转着漩涡状的蓝光。
“用于抑制创伤记忆重演，防止PTSD，特别为您配制的。”
“那我得晚点吃。”
“曼达小姐，餐后服用是最佳疗效——”电子面板上的眉毛一撇，露出为难的神情。
“我今天要去参加复健训练，”她干脆地打断了机器人，抬起眼来看着它的脸，“这时候吃控制精神的药物，你不怕我在训练场上出什么毛病么？”
“明白。”机器人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播报道，“今天上午，曼达小姐参加复健训练。中午回病房用餐。下午索恩医生来看您。”
安曼达坐在床头，看着它将用毕的早餐托盘放进自己中空了一块的腹腔，再次朝她欠身。
“复健训练在医院负一层，很快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不动身？”机器人扭头看着她，电子面板上跳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没见过你这个型号，好奇是正常的。”安曼达站起来，一手拎上武士刀，一手拍了拍机器人的肩膀，“谢了。小东西还挺可爱！”
嗡的一声，那块画着五官的电子面板，变成了大大的红色。
安曼达走进电梯，才注意到她住在三楼，电梯按键上的描述是“特殊住院部”。
索恩模糊地说起过，这种复健训练，也是为同一层楼的病友开设的。
大概是为了把特殊住院部的人，和普通伤患隔开？
她心里竟然有一丝期待。
躺了二十天，如果能证明她的实力仍然不减，是否可以向埃弗里申请，继续追缉那个……耍了所有人的男人。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明亮的灯光，狠狠地晃了安曼达一眼。
她移开遮住灯光的手臂，看着眼前负二层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惊叹道：“——嘿！”
电梯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几十平米的健身房。
瑜伽垫上，有整条腿缠满了绷带的患者在拉伸；跑步机上，有头部被纱布包裹得只剩眼睛的病人在跑动；十几个沙包前，都站着戴了拳套、缠着绷带的人。
健身房门口，还站着另一个和早上那个相同型号的机器人，看见安曼达，就自动挪近了她，扫描她的面部特征。
下一秒，电子面板上浮现出安曼达的证件照，附带姓名和病房号。
机器人朝她挥起小手，带着电流声音活力满满：“曼达小姐，索恩医生替您预约了今天的复健训练，请跟我来哦！”
“我不是在健身房里面，自主训练么？”安曼达不明所以，跟着机器人，穿过整个巨大的健身房。
“您属于特殊病房管辖，复健训练都是军方内部统一制定的。”小机器人领着她，走向一扇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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