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茹听了这话,脸色恢复活泼,语气轻快:“既是如此,表哥跟我去吧,让凝姝阏氏在此多休息会儿。我们好久没痛快策马。啊,记得小时候那会儿,还是表哥亲自教我骑马的,今天你我可以尽兴比一场,看看我这徒弟有没有长进。”
在小表妹的殷切期盼中,赫连煊点头应允。
“玛茹,你看,谁来了?”他忽然朝玛茹身后指下。
“啊?谁找——”玛茹闻声,刚回头,背后一阵马鸣蹄疾。
待她转回身,旁边两人不翼而飞。
定睛一看,黑马背上,鲜红衣袂纷飞,已在半里开外。
* * * * * *
穆凝姝被赫连煊牢牢圈在胸前,身后玛茹大喊“表哥”。绝影奔如疾风,少女的嗔怒声很快泯灭于风中。
刚才,赫连煊动作太快。腾身上马,掳人飞奔,一气呵成。
全程动作结束,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待她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已是当前状态。
穆凝姝在中原时,常听人讲起关于胡人的恐怖故事,其中一项便是掳人。
神出鬼没,奔去无踪。
那时候她总觉得,故事过分夸大敌人实力,灭自己志气。
今日,百闻不如一见。
穆凝姝心情复杂道:“你们这个……动作挺迅猛。”
她不太好直接说出“掳掠”一词。
赫连煊语气平淡,带着点儿笑意和不屑:“你管这个叫迅猛?孤抓羊时,比这个快得多。”
抓羊是游牧民族喜欢玩的游戏。地上放块羊皮,难度高点儿便用活羊,人骑在马上,折腰掳走,拼的就是个快准狠。
强身健体,老少咸宜,实乃强盗养成之必备。
穆凝姝之前看过抓羊比赛。但亲自充当一次羊,感受远比观看深刻。
她胡乱想着,又听身后之人点评道:“要不是怕弄伤你,孤还能更快。”
他想起方才掳她时的手感,“你也太轻了,细细长长一条,还不如羊重。”
穆凝姝不满此点评,替自己美言:“哪有拿人跟羊比的。我们中原公主,就崇尚纤柔之美。”
话音刚落,她忽觉腰上一紧。
赫连煊单手持缰绳,另一手在她腰上圈了圈,“还是胖些好。你这样的,风大些都能吹跑。”
她看上去本就瘦长,此刻贴身搂住,没了冬日厚重衣物遮挡,纤细得令他心惊。
他手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靠住,“坐稳当,放绵软些。你直愣愣杵着,腰背会扛不住颠簸。”
她听他话,卸力放软倚在他怀中,果然轻松许多。
身后的血肉之躯,好似一堵极可靠的暖墙。
放松下来后,她才想起玛茹,问道:“你就这么跑了,玛茹怎么办?你不是专程来找她吗?”
赫连煊莫名其妙,“找她?没有的事。你说你要去马场,孤才过去,恰好她也在。”
穆凝姝疑惑,“哦。那您找我什么事?宴会应该还没结束。”
早退专程来找她,定是有正事吩咐她做。
难道是想谈谈收玛茹表妹的事,让她帮忙打点下礼品,规划下流程?她是姜国公主,贵族出身的人,都会做这些。
赫连煊被她问得一时无语。
找她什么事?
她在那里,他自然而然想走过去。现在她这般发问,好像他必须给出个正经理由似的。
赫连煊语气不怎么高兴,“宴会而已,孤是君主,又不是陪客的,想走就走。”
穆凝姝搞不懂,前一秒还和蔼可亲的单于大人,为何忽然变得冷冰冰。
她归结为,当皇帝的,就是这么阴晴不定。但柔声乖巧道:“这是自然。单于来找我,是我的荣幸。”
赫连煊这才又转和缓些,道:“玛茹是舅舅和舅母唯一的孩子,从小宠到大,有些任性。刚才你们当真相谈甚欢?孤不太信。她惯爱欺负人。孤从前说过她,她才收敛点。”
穆凝姝略一思索,灵活道:“谈不上特别欢。就……还行吧。”
刚才和玛茹的骂战,内容太粗俗,她着实不好意思开口。
况且,即使赫连煊这么说,他毕竟跟玛茹有血缘纽带和青梅竹马情分。他知晓玛茹爱欺负人,管教过后,玛茹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由明转暗罢了。自家人之间,犯了大事往往自罚三杯,遑论这种打嘴皮子仗的小事。
打个目前还不太恰当的比方,夫妻间吵架,外人去劝和离,回头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就成了说坏话的碎嘴子,里外不是人。
说不定哪天,玛茹就嫁给赫连煊了。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去说青梅表妹的不是,不自量力。且就结果来看,玛茹没占到便宜,反被她气得破防。她告状,回头玛茹哭诉一场,她讨不着好。
赫连煊道:“行。这个表妹,时常骄纵得让孤心烦。难得有空闲出来跑马,不说她了。”
穆凝姝默默在心里做笔记划重点:
娇滴滴,可以。
骄纵,不可以。
知晓二者间的分寸,很重要。
绝影跑得极快,路旁树木枯枝后退只余残影。
天地广阔,千里雪原一望无际。
人仿佛化作了旷野上的一阵风,自由,自在。
* * * * * *
马蹄停在一片白桦林旁,人迹罕至,积雪丰厚。
赫连煊下马,让她留在上面,拉住缰绳。
他要教她骑马。
绝影体型比普通马匹高大许多。
他在她身后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现在他一走,她顿感心慌,“不、不用了吧。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赫连煊道:“学个骑马罢了,要什么心理准备。”
穆凝姝继续挣扎,“乌琪会,我可以让她教我,不麻烦单于大驾。”
赫连煊改说中原话:“你们中原有句谚语,自古名师出高徒。无名之辈,教不好你。”乌琪是谁?没听说过。
和亲后,穆凝姝鲜少有机会听到中原汉语。乍然听到乡音,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赫连煊汉语说得极好,不带任何敕加人口音,只是语速稍慢。平日里他说敕加语时,声线低沉,改说汉语时却清越朗声,颇具少年感。
但她此刻没心情分神欣赏。
见她在马上动作笨拙,他嗓音中带出点笑意:“你身为阏氏,却连马都不会骑,岂非让人嘲笑孤教妻无方。”
穆凝姝注意到赫连煊话中错处。
看来他的汉语水平并不好。
成语里只有“教子无方”,哪里来的“教妻无方”?而且,严格按照中原话语来说,她是他的“妾”,不是“妻”。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没文化,瞎说话。
但此时,她一颗心全在控制绝影上,没心思跟他普及中原文化知识。
今天不知赫连煊撞了什么邪,先要教她用刀,现在又是骑马。
她说自己学东西快,是嘴硬撑面子。其实,她每每学习新东西,全靠下苦笨工夫,慢吞吞地磨。
方才在王帐,赫连煊教她切肉,她不慎把手划开个口子。最终,以他看不下去,亲自代劳切完为结局。
现在又要教她骑马。
她真怕他教着教着,失去耐心后,一脚将她从马上踹飞。
绝影这么高,跌下去百分百骨折。
阏氏选秀那会儿,她就发现赫连煊耐心不多。这段时间在他帐中伺候,她都安静少言,保持乖巧,尽力降低存在感。
然而,赫连煊不容拒绝,说教就教。
出乎她意料,他教起人并不急躁,反倒很有一套。又因他拿汉语指导,她听起来顺畅,竟学得格外轻松。
不出半个时辰,她就能骑着绝影慢走,稳稳当当。
赫连煊倚着白桦树干,姿势悠哉,道:“你用腿轻踢马腹,试着跑起来。”
见她犹豫,他走到马旁,又道:“怕什么,孤在这里,摔不着你。”
穆凝姝试着慢跑起来,进步飞速。
从前她一直羡慕骑马飞奔的人,那种自由洒脱,她只能靠想象获得。
她眼神望向赫连煊。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若当年,他也是这样悉心教导玛茹,难怪小表妹会对这位大表哥神魂颠倒。十个女孩子里,恐怕有九个扛不住。
她扬起下巴,学着赫连煊惯有的英气模样,稳稳跑圈。
练习许久后,她想下马歇会儿。踩着马镫下马时,竟直愣愣往地上栽去,腿软如豆腐。
失算,骑马太久,腿麻到失去知觉。
预想中的疼痛和冰冷却并未来临。
她身子一轻,稳稳落在他双臂间。
“都说过,有孤在,摔不到你。”
朔北冬季寒冷,白桦林洁白如玉,他却好似浑然不怕冷,只穿着单薄红袍,热意源源不断透到她身上。
穆凝姝心中刚融出一丝感动来,却见他唇角挑起点揶揄笑意:
“公主又投怀送抱……登徒子。”
她怦怦怦的小心脏停跳,顿时变回冷酷毒妇。
惯会颠倒是非的漂亮鬼,迷惑性太强。
上天赐赫连煊这么副好容貌,助纣为虐。
* * * * * *
回到赫连部时,落日西沉,天空茫茫昏黄。
札木尔一看到二人,急切上前,找赫连煊禀报军政大事。
穆凝姝独自回到单于王帐中,找了纸笔,将今日赫连煊讲解的马术要点一一记下。
他说,草原春夏之交时,野花盛开。还说,秋季的白桦林最漂亮,金黄璀璨。
到时候,他带她去远处跑马。
待写完笔记,天已大黑,侍女们送来沐浴用的热水。
穆凝姝不习惯沐浴时旁边有人,屏退所有侍女后,除去衣裳,步入浴桶中。骑马出了一身汗,困倦疲乏,打算好好泡个热水澡。
才刚浸到水中,她骤然剧痛,惨叫出声。
恰逢赫连煊处理完政事回来,听到帐中动静,立即冲进去。
穆凝姝泡在浴桶中,未着寸缕,同突然出现的人,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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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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