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里草

济世堂是灵州最有名的医馆,东家医术高超,心地善良,行医时身边总跟着位清秀的小药童,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人却伶俐得很。有时东家忙不过来,小药童竟然也能帮着诊治病人,开的方子有模有样。

无论富人穷人,生了病总是第一个想到济世堂。富人相信它的医术,穷人则是没有办法,只有济世堂愿意免费为他们看病。

过了几年,东家身体越来越差,身边反而没了药童侍立。所谓医者难自医,他总劝慰病人放宽心胸,自己却时时挂念天下受苦之人,夙兴夜寐,劳心劳力,如何能不病体缠绵。

有人注意到药童不在,问起来东家也只笑着含糊过去,时间久了,众人也就渐渐忘了。

景和十五年,越含英败给牙族,投降献出弯月五塞,灵州骤然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下,夜夜挽歌缥缈,凄凄惨惨,直至天明。

济世堂东家一面开馆治病,一面竭力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堂中伙计思虑再三,劝他也为自己想想,就算济世堂之前攒了些许银子,也不可能填上连朝廷都填不上的战乱窟窿。如今这情景,保全自己才是正道。

“至德行本,善医济世。”? 东家何尝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要他视而不见,他做不到。

“我开这济世堂,不正是为了‘济世’二字吗?”

一切果然如那伙计所说,银子流水般的花了,济世堂却随着东家的身体一起衰败下去,直到最后彻底关门大吉。

三个月后,济世堂重新开张。东家却不再是那位东家。

满庭芳端坐廊下,一帘雨幕将她与站在院中的虞雁书隔开。

“虞娘子请回吧,如今满仁义才是济世堂东家,药价几何他说了算,虞娘子找我是找错人了。”

虞雁书撑伞独立雨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满庭芳的住处。满庭芳不想与她过多接触,更不准越重霄踏进她的的院子。

听见逐客令,虞雁书并没有走,只是问:“满大夫真的能对这一切袖手旁观?”

满庭芳听了冷笑。

“我能不能与你何干?这天下不平之事、无耻之徒何其多,我管不得,还躲不得?”

虞雁书握紧伞柄,良久才道:“满大夫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屑与我为伍。”

“我对你没有意见。”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恶心。”满庭芳霍然起身,忍耐已达极限。

“你牺牲自己的幸福嫁越重霄,成全的却是虞连山的美名;我研究药方拿给满仁义,转头就成了他一人的功劳;我阿耶开办医馆免费收徒,苦心培养徒弟成才,可他们倒好,只因阿耶收留难民妨了他们挣钱,父亲一去他们就转而投靠满仁义!”

“简直令我作呕。”满庭芳眼里跳动着两团火焰,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对你没有意见,我只是不想再与这些人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虞雁书能感受到满庭芳的怒火,因为这火,也烧在她的胸中。

“满大夫觉得这样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

“那你觉得你阿耶做错了吗?”

满庭芳沉默。虞雁书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满大夫没有做错。”

“既然没错,为何退让的是我们?”

这句话,虞雁书对满庭芳说,也对自己说。

满庭芳的怒火渐渐退了下去。

虞雁书执伞走向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台阶的距离。

“德不孤,必有邻。”?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来的路上,我向百姓打听,每一个人听到你阿耶的名字,都会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示尊敬。”

“满大夫,虽然那些学徒忘了你阿耶的恩情,但有更多的人记得。”

虞雁书说完想说的话,转身走向院外。越重霄从始至终候在门口等她。

见虞雁书出来,越重霄微微勾唇。细雨濛濛,落在郎君的黑衣之上不显一丝痕迹,只是鬓发湿意明显,脸上也沾了水汽。

“等等。”

满庭芳跨过台阶,走进细雨之中,这次是她叫虞雁书,“虞娘子,请等一等。”

*

“满仁义是我二叔,少时与我阿耶一起学医,但他吃不了苦,很快弃医从商转做药材生意,后来因为灵州战乱断了财路。父亲去后,满仁义联合堂中坐诊大夫霸占了济世堂,可惜他不仁不义,当了东家行事不正,济世堂很快就被别的医馆比了下去。”

满庭芳请虞雁书进堂屋,斟了两杯清茶,继续说道:“我能写出治疗疫病的方子,但却无法凑齐全部药材,不得已去找满仁义。他嘴上答应与我合作,转头就拿着方子去见了王知州,把事情全说成自己一人做的。”

虞雁书听她说完,道:“总归方子是你写的,若是由你出面联合其他医馆能不能解决药材问题?”

满庭芳叹了口气:“恐怕不能。总共十二味药材,其中十一味都不算难得,唯有一味江里草只生在江南水乡,且要以新鲜植株入药,这就意味着三天之内必须把江里草从江南运到灵州。”

满仁义本就是做药材生意发家的,自然有货运门路,况且他已经与王得全勾搭在一起,算准了别人都没办法,所以才敢把药卖到十两一副。

虞雁书的思绪转了一轮,破局关键就是这味江里草。

此物生在水中,长速极快,每到春暖花开之际便会一片一片蔓延出去,甚至能把水面铺满,单论起来根本算不得名贵之物。

偏偏治疗怪病必须要用新鲜的江里草,而它一旦没了根茎就会迅速失水枯萎,若是连带根茎一起采摘,将其放在水箱中运输,那么整条货船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细细想来,确实费时费力。

满庭芳咬了咬牙,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找虎威将军姜同光,听闻他为人正直,若他能够出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没有用的。”越重霄忽然开口,因为虞雁书的关系,他被准许站在廊下,好歹不用再淋雨了。

满庭芳瞪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虎威将军确实铁面无私,只是他掌军事,王得全掌政务,这是圣上赋予的权利。不在其位,难谋其职,他便是想管,也没法轻易越过王得全。”

“如果他就是愿意管呢?并非人人都像你越家一样,弃百姓于不顾。”

越重霄没再开口说话。

虞雁书将饮尽的茶水蓄上,递给满庭芳:“江南多水,但却不是每片水里都会长江里草。”

“什么意思?”

“既然货运这路走不通,那就不走——我要让江里草长在灵州。”

*

济世堂门前人头攒动,自打满仁义接手医馆,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毕竟药材虽贵,性命更是千金难买。

至于百姓骂他敛财,满仁义一点也不在乎。看看他那大哥,名声再好有什么用?早早去地下躺着了。

“新鲜到馆的灵药,十两一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到先得!”

伙计站在柜台后面,无论给药的还是收钱的都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喊一嗓子,都能惹得百姓争先恐后往里面挤。

然而今天却是例外,伙计打眼一看,觉得排队的人没有往日多。又过半个时辰,济世堂里居然不挤了。往外一瞅,他们去别处排起了长龙,真是奇了怪了。

满庭芳仍作男儿打扮,同虞雁书站在一起,两人面前堆起小山高的药材,旁边竖了个招子,上书“百文正气汤”几个大字。

济世堂的伙计一打听,这才知道两人原来在卖治疗疫病的药,药名正气汤,只要一百文。

这怎么可能?可是看那绵延不绝的队伍,百姓明显是信了,伙计慌忙回去禀报。

满仁义匆匆赶来,一眼瞧出青衣郎君是满庭芳,气得额角跳动,分开人群冲上前去:“你在胡闹什么?”

满庭芳撩起眼皮,神色不急不徐:“原来是二叔啊,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你哪来的药材卖药?”

“方子都有了,药材为何不能有?二叔这话真是奇怪。”

满仁义压低声音,“江里草只有我能运到灵州,你无门无路,如何凑齐药材?”

“不劳二叔费心,我自有办法。二叔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满仁义眯起眼睛,满庭芳绝不可能从江南运药,难道是她医术高明,写了新的方子,撇去了江里草这味药材?

不行,不能让她挡了自己发财的路。

满仁义主意已定,一把夺过药包举起:“诸位别被骗了,这药是假的,你们花一百文买副假药有什么用?”

“二叔怎么知道是假的?”

“哼,我写的方子我能不知道?你这里面的药材绝对有假!”

满仁义说的冠冕堂皇,满庭芳提高声音:“既然二叔说我的方子是假,那不如我当众把方子念出来,二叔听听哪味药材不对,也好给我指出来。”

说罢,满庭芳真的念了起来,满仁义越听脸色越难看,这不跟他骗来方子的一模一样?

“够了,住口!”满仁义打断满庭芳,虽然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但是若让她把方子公之于众,被别的医馆听去,难免多生事端。

“这人偷了我的方子,我要报官!”满仁义恶人先告状,喊来堂中伙计,要把满庭芳扭送至州衙。

满庭芳自然不依:“二叔,说话要讲证据,明明是你偷了我的方子,还要坐地起价,踩着百姓的命敛财。”

“放屁,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满仁义目露凶光,满庭芳执意与他作对,那就别怪他不念叔侄旧情。“跟我走,见了知州大人一切自有分晓,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围观百姓一头雾水,也不知谁在说谎,只见满仁义带头推搡,卖药铺子都快被他掀翻。

这时,人群忽然呼啦啦分向两边,王得全挺着肚子走过来:“吵什么吵?”

满仁义眼前一亮,王得全怎么来了?不过来得正好,简直就是天助他也。

“知州大人,”满仁义老泪纵横,巴巴地凑到王得全面前,“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备注:

句1出自《黄帝内经》

句2出自《论语》

阿鱼队友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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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江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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