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朝霞泛出一点嫩白,晨光打在红墙琉璃瓦上,金光淡淡。暖春三月,宫墙柳绿,祝箕远远走在进宫路上,抬手遮光望向皇宫。
她掏出告示,又查了一遍,估摸时限将至,便步履加快——官府命揭榜者卯时报至皇宫。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姑娘!”
祝箕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而望,见一身穿桃红曳撒的男子朝她摇手示意,又几步快跑上前,许是跑热了,左臂挎着朱红色披风,手中捏着黑色后檐帽,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她不记得已经见过这号人物,只当对方有事相问,于是微微颔首,问道:“公子不必焦急,请问何事?”
待对方走至眼前祝箕才猛然发现,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少年。这少年较她堪堪矮了半个头,脸上红光满面,尽是朝气,倒真似个富贵人家里粉妆玉砌的小少爷。
少年怔愣一瞬,随即略带不满地开口道:“姑娘你怎地不记得我?昨日在告示牌前你还喊我要借过呢!”
他抬袖一抹额头上的细汗,从口袋里抽出一卷纸朝祝箕展开,正是一张征辟告示,纸上牵着三个大字:
宋仁康。
祝箕了然,却仍是不解:“小少爷,你找我作甚?”
宋仁康又呆愣住,一双铜铃眼瞪得溜圆,惊愕道:“你怎知我是……”
“边走边说。”祝箕回头望了眼天边日轮,抬脚继续走,催促道,“宋府寄养的小少爷回府不久,听闻与你年龄相仿,约莫都在十六七岁?你又不像平民百姓,自然极易想到。”
还有一句话祝箕未说明,宋府小少爷与宋詹士不合,早已是街上妇孺皆知的传闻。至于是真是假,也无处考量。
宋仁康跟上她的步伐,喃喃道:“不该啊……我已经打扮如此朴素了……”
“姑娘等等我!我们一起作伴吧!”
守宫门的官兵已被交代清楚,看过征辟告示,查核名录后便命人引二人到外朝安华殿等待。
穿过云龙石砖铺设的亭廊,两侧池水涓涓而流,可见数条肥嫩银鱼和锦鲤空游其间。行至安华殿,到底是皇帝接待宾客大臣和商议国事之所,更是富丽堂皇,门外立两座银麒麟,红漆之上,金纹走兽伏于紫色琉璃瓦做的斗拱飞檐之间,殿内两金龙长柱为撑,雕阑玉砌,华绮奢丽。
祝箕虽对这些不甚感兴趣,毕竟初次进宫见到,被此情此景晃得眼花缭乱,干脆扶额坐到跟前的汉白玉桌旁闭目歇息。
宋仁康闲不住,在殿内左晃右晃,什么都想摸摸看看。祝箕自认与他并不相熟,无奈对方自来熟,又带着少年人的兴奋,想到什么都要和她说一说,等待的时辰也随他的话走得快了些。
“姑娘,你瞧这杯盏,不只是用何做成,如此光亮!”
“姑娘,这茶甚好,清爽解渴,又不过分浓郁!”
“姑娘,你说咱们要等多久?殿内人多了不少呢!”
“姑娘……”
祝箕轻揉眉心,不由得庆幸阿娘阿爹没给她生下一个弟弟妹妹,那实在是惹人烦了。
她正思索如何让这孩子闭嘴,殿内猝然静了下来,顺势看去,一行人正迈入安华殿大门。以中央身着深红盘领右衽袍的男人为首,步履稳实,一齐进了殿内。
孔雀纹黑补袍,金束腰挂玉佩,头戴乌纱帽,此人至少是正三品官,祝箕想。
“皇帝怎地不来?这么要紧的事居然只派孙侍郎来看。”宋仁康随口说道。
祝箕抬眸,终于正眼瞧这个烦人精:“孙侍郎?刑部的?”
见宋仁康点头,祝箕便暗自记下此人。
“诸位参与之人,”孙侍郎开口,殿内霎时更加安静,“劳烦行至我前方空处聚集。”
殿内约莫有四五十人,一齐慢慢往殿堂中央走,原本还算轻快舒适的氛围骤然冷凝,待众人靠近的差不多了,孙侍郎令身边一侍从展开手中名录,要一一验查参与者。
孙侍郎道:“被唤姓名之人举手示意,三声内未应者视为放弃。”随后朝侍从点头。
侍从弯腰称是,随后看着卷轴,高喊:“乔不见!”
人群中一蓝衣男子举手,侍从见状拾起墨笔在名录上画了几笔,继续验查。
“宋仁康!”
宋仁康立刻举手,祝箕和他在人群后边,此时生怕没被看见,原地蹦了两下:“这里!”
“祝箕!”
祝箕缓缓举起右手,殿内仅有几名女性,孙侍郎和侍从们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但也很快移开了。
……
“郝然!”侍从喊道。
无人应答。
侍从一愣,又喊了两遍,甚至嗓音已然有些沙哑,殿内仍无人应声,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后悔了罢?”
“谁知道呢……”
“也是人之常情……”
侍从看向孙侍郎,见对方不甚在意地点头,于是抬笔准备将此人名字划掉。
“抱歉!”
殿外猝然传来一道急切的男声,祝箕随众人目光看去,只见一头发束得歪扭乱散的年轻男子一手扶腰,一手扶着那银麒麟,气喘吁吁地望着殿内众人。
他调整几下呼吸,快步走向殿内,眼珠不动声色地转了转,随后定在了孙侍郎身上。乱头发面色困窘,摸了摸后颈,边朝孙侍郎作揖边说:“大人!小的有急事误了时辰,还望大人谅解…”
这大概就是郝然。
孙侍郎:“姓名?”
乱头发字正腔圆:“郝然!”
孙侍郎看他一身最为朴素的青布短衫,下配黑色宽裤,就连头上都不算利落,不由得蹙起眉头,丝毫不留情面:“三次喊名未应,不予参与机会,此乃规矩。”
郝然眨眨眼睛,面露疑色,掏出口袋里的征辟告示翻来覆去地看,纳闷地问道:“大人,这告示上有写那规矩吗?”
孙侍郎道:“告示上未写,但我刚才向众人宣读……”
郝然理直气壮道:“可是大人您又提前没说怎样会被免去资格,也没说今早读规矩……我路上是碰见扒手抢他人财物,为民除害,一时心切,这才误了时辰啊!”
祝箕挑起眉头,此人油嘴滑舌,死皮赖脸,却又不过分谄媚,倒显得机灵。
众人目光如炬,孙侍郎大抵也没那个脸面与他争论不休,瞪着眼捋捋胡子,顺阶而已下:“看在你行善事的份儿上,便不计较这次!至于参与资格怎地会被撤销,之后会一一告知于各位,你先进殿内。”
听了此话,郝然登时眉开眼笑,灵巧地几步窜入人群当中,隐没了身影。
孙侍郎乐得看不见此人,见一旁侍从手中卷轴划了个遍,便轻咳两声,再次引来众人注意。
他思忖几瞬,少顷后说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已了解,杜老即将告老还乡,当朝刑部尚书之位空缺,圣上精明强干出此谋策,借诸位之手,一为解决我大立当下难解之案,二更为依据诸位表现,挑出尚书之接班人。”
他顿了顿,又正容亢色道:“刑部尚书,掌管我大立举国上下刑狱及司法之任,实乃重要之位,若诸位表现不足入圣上之眼,也许无人能得此位。”
“有退缩之意者,现在可退出!”
祝箕站着不动,她环顾四周,一些人已面露难色。
这倒是不难理解,任务周期如此之长,又只为一虚无缥缈的官位,成本实在有些高。
但她要做。
有人先行动了脚步,便有人跟上,退出者于侍从手上卷轴在自己姓名处做上记号。一阵窸窸窣窣后,殿内剩了约莫三十人。
“还有人悔否?”孙侍郎问。
没再有人动弹。
孙侍郎捋捋胡须,猝然不合时宜地笑了笑,朝众人宣道:“余下的各位,自今日起便无退出一说,非意外不能行者,倘若不参与解案,便视作违约。”
“违约者,十年内不得考取我朝官位。”
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祝箕倒是无所谓,她本就只想借此机会查明真相,考取官位少说也要三年起步,她没有太多时日可以准备。
“肃静!”
“剩下的诸位有什么疑惑可在此提出,本官尽可解答。”孙侍郎说道。
“大人!”一个声音立刻响起,祝箕看去,是郝然。
孙侍郎:“有何疑问?”
郝然举手问道:“大人,您还未说清如何会被撤销资格呢。”
祝箕看到孙侍郎眼下抽动,咬牙切齿道:“待本官与圣上商讨后为各位列在纸张纸上,以免被狡猾之人钻了空子。”
狡猾之人一脸无辜:“谢大人!”
孙侍郎面色缓和:“还有其他疑惑否?”
祝箕启唇,问道:“孙侍郎,表现是怎个评判法?”
“线索发现的价值、快慢,解案的方向、预判,诸如此类。”
祝箕:“那您如何掌握我们的进程?”
孙侍郎:“每人配一名随身侍卫及信鸽,圣上命令及诸位想禀报的事以信鸽相传,解案进程及其余事项由侍卫负责。”
他看向祝箕:“可还有疑问?”
祝箕摇头:“谢过大人。”
又有其余人问了几个关心的问题,宋仁康还问了刑部尚书的月俸,被孙侍郎一眼瞪回了肚子里,老老实实坐下不说话了。
孙侍郎用力按了按眉心,招手离开,剩下几个侍从引殿内人群到了迎宾舍,纷纷歇息了下来。
迎宾舍装潢素雅不少,一条窄溪淌过舍前,染柳烟浓,春意盎然。门口两座迎客松配着飞鸟迎宾石像,甚是可爱。
祝箕同其他三位女子住进同一间客舍,据说明日正式派遣首次任务,今天稍作调整,凑合一天倒也过得去。
她无甚交友情趣,其余三位中有两位也沉默不语,几人侧坐各自的床榻前,神游天外,直至另一位女子突然开了口。
“姊妹几位,”她脸色粉白,一双杏眼很是有神,面色愉悦,“相逢即是缘,不如认识一下?我叫姜珂。”
祝箕对面穿着绿襦裙的女子也开口道:“有道理,本是同性,日后解案也是个照应。”
她莞尔一笑:“我是秦松照。”
“祝箕。”
“我是年余……”
最后一人话音刚落,其余两人禁不住笑出声,祝箕也弯起嘴角。
秦松照怕她不自在,忙说道:“好名字,年年有余,是取自此意吗?”
年余脸颊微红,却未恼:“的确是取其中二字,我自小就已习惯被他人误以为是水里的鲶鱼二字呢。”
姜珂哈哈一笑:“我方才便以为是水里那条,不过也很有趣!好名字,真真可爱!”她话听起来像打趣,面上却又是真诚,年余被她又夸红了脸,几人一笑而过。
屋中窗影缩短变斜,宫中侍女及时送来午膳,几人又是边聊边吃。
祝箕夹起一块烧香菇,正要送入口中,乍然,屋外一阵巨响,随后是磕碰声与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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