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不想再留在崔家人身边了。
他看不得陆金英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他不想陆金英以他为中心,不想陆金英为他夜不能眠,失去武功的人是他,为何要让深爱的亲人饱受感同身受的痛苦滋味?
他知道,他留在这里一日,陆金英就会钻研一日。她的钻研不是闲了就想想,忙了就放下,她的钻研全心全意地牵动情感,眼里只有一件事情。
陆行舟单独跟崔寻木先说了这事。
崔寻木说:“你还没有好全,这时就说要走,金英定会拦你。”
“虽没有好全,但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陆行舟垂下眼眸,“我再不走,不好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姐姐了。寻木兄,我先跟你说这件事,是想让你也帮我说说话,让姐姐放我走吧。”
崔寻木苦笑道:“你姐姐固执起来油盐不进,我哪有这个本事?”
“那就等我走了之后,好好宽慰姐姐吧。”陆行舟真要走,陆金英必然是拦不住的,他有一万一千个理由。
“无音和疑梦去了柴门帮,有几个旁支子弟也去了,你再一走,这块地便更加冷清了。”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劝我留下来?”
“那倒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其实你巴不得我快点走吧?姐姐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也不至于。”崔寻木哭笑不得,“我把你当半个弟弟,你若是没好得七七八八,今日我必是要劝你留下的。”
陆行舟忽然感慨:“世事真是奇妙。如果当初不是无音买走了那条锦鲤,我就不会偷偷摸摸夜闯崔家,你跟姐姐也不会相识……谁曾想过,这些年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是啊。”崔寻木目光悠远,“人生如梦,世事难料。”
陆金英听到陆行舟说要走,问:“为什么?”
“我想回家。”这不是陆行舟要离开的主要目的,但他确实有这个念头,“我想回溪镇,我很久没回过家了,我想见哥哥嫂子,想跟迢迢玩,想看阿贵有没有生病,想看有鱼还能不能跑动……想、想给爹爹扫墓。”
听到最后一句,陆金英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陆行舟趁热打铁:“姐姐,我失去了武功,能不能好暂且不管,可我不想失去生活。我想念很多人,我想去见他们,我猜他们可能也挂念我,也想见我。我们两个离开家都这么久了,你没办法回去,我替你回家,你有什么想跟他们说的话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写信让我带回去。”
决定跟崔寻木走之后,陆金英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撒谎说自己拜了一位绝世名医为师父,要跟着他一边学习一边云游四海,踪迹不定归期不定,所以就不写信了。从那以后,陆金英跟陆家断了联系,她时常想念亲人,但她不能冒险跟他们联系。
小舟这番话戳中了她的心坎。
陆金英用了那么多的方法,都没让小舟恢复一丁半点的武功,她当然不怕继续试下去,可她也害怕小舟承受不了一次次的打击。眼下小舟说出了合情合理的离开缘由,不再尝试那些乱七八糟的方法,而陆金英终于可以给家人写信,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陆金英问:“你要跟他们说实话吗?”
陆行舟问:“你说的是……我不是他们亲弟弟的真相?”
他没有想过要跟陆行远他们说这事,一念都没有。如今被陆金英提起来,他想了下,感觉不说为妙,不是因为他觉得陆行远等人不能接受,而是他觉得,对陆行远他们来说,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吧。”陆金英摇头,“我说的是你武功尽失的事情。”
陆行舟犹豫片刻:“应该不说吧,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忧。”再多几个人为他发愁,也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陆行舟的选择是能瞒就瞒。
陆金英说:“嗯,也别告诉他们我的真实情况。”
两姐弟对视一眼,都笑了。
陆行舟说:“我们这算不算是联手欺负老实人?”
“不算吧。”陆金英拒绝承认,“我们只是报喜不报忧。”
“我们……有什么喜事可以报吗?”
陆金英哑口无言。
两人缄默须臾,陆行舟清清嗓子:“编一些吧。”
“比如?”
又安静了。
陆金英说:“就说我成亲了吧。”
陆行舟觉得不对:“成亲了才告诉他们,他们会难过的。”婚宴那部分怎么编,是没有邀请他们参加,还是根本没有办?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只会让家人感到伤心。
“是我考虑欠妥了。”陆金英皱了皱眉,是不是因为她最近都在研究恢复武功的事,在别的事上脑子已经钝得转不动了,“真难想啊。”
“要不说我武功又进步了?”陆行舟十分心虚,他真的能说出口吗?
“……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就说我的医术进步了吧,这是真的。”
“那我呢?”
“你……”陆金英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陆行舟身上能编些什么好故事,就在准备放弃之时,她灵光一动,“就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陆行舟红了耳根:“哪、哪有?”
“现在不是编造故事吗?你害羞什么?”
陆行舟摸了摸耳朵:“哦哦哦,编造故事。”
“你真有喜欢的人了?”
陆行舟说不出“没有”。
陆金英微微一笑:“是小柏吗?”
陆行舟只能老实承认。
“那日你那么着急地想知道小柏的消息,我就应该猜到的。你们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好了,这回你也不必跟大哥撒谎了,就说你有了喜欢的人,他们会很高兴的。”
陆行舟愁眉苦脸:“但是小柏可能不喜欢我了。”
“怎么回事?”
陆行舟将来龙去脉告诉陆金英。
“原来他早就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陆金英洞若观火,“小柏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才说些难听话逼你走。”
陆行舟说:“我不确定。”
也许宁归柏要死了是真的,不喜欢他了也是真的。
“你个傻弟弟,你说你跟他说了很多话,他都没有打断你,直到你说你喜欢他,他是不敢承受你的喜欢,如果他已经不喜欢你了,怎会听你说那么多的话。”
“可是他虽然没有打断我,但是也没有反应啊。”
“虽然我对他了解不深,但我觉得他那样的性子,若是真的不想听你说话,早就转身走了吧。”
陆行舟觉得陆金英说的有道理,但他心中还是担忧惶恐。陆金英知道她说再多也无法让他彻底安心,这个难题只能留到小舟再见到宁归柏的那一天,她岔开话题:“其实我们想那么多没有必要,我觉得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他们就会很高兴了。”
“也是,我们这是自寻烦恼了。”
“我这就去给他们写信。”
“好。”
陆金英写的第一封信问了很多问题,问陆行远和嫂子相处得怎么样,这几年的收成如何,邻居都还是那些人吗,镇上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问陆迢的性子如何,是顽皮还是安静,喜欢什么东西,问阿贵的身体还是不是康健,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问有鱼年纪上来了,还能不能抓老鼠,会不会把死老鼠叼到床上玩……她写了这么多之后,才想起自己只能写信,是没法收到回信的,她不应该问这些问题。
于是她撕掉了几张信纸,重新写。
写什么呢?
围绕她自己的故事,几乎都是不能写的。要继续编造“云游四海”的谎言吗?陆金英不想这么做,她好些年不回家,对家人有很重的愧疚感。可如果不编造一些困住她的假事,她又怎么解释自己不能回家的原因?陆金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陆金英找到小舟说:“我不写信了。”
陆行舟诧异:“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我决定逃避,把这个困难丢给你。”陆金英想,反正小舟撒一个人的谎也是谎,撒两个人的谎也是谎,就让小舟来做这件事吧。
“你就说你在关州碰见我了,然后我一切都好,跟着师父在钻研医术,每天都有很多病人来看病,我忙得抽不开身回家。如果他们问别的,你就看着编。告诉他们我很想念他们,等有时间了我就回家。”
陆行舟应下来,又说:“下次我们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陆金英不能写信给他,如果崔家的藏身地被发现了,他们又得换地方,到时陆行舟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保重身体,总有再见之日。”陆金英说得乐观,其实心里也没底。
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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