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站在溪镇郊外那条河边,生平第一回感受到“近乡情怯”的滋味。他也许久没回过家、许久没跟家里人通过信了,不知道家中是否一切安好,他害怕自己靠近陆家,便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虽如此,他还是顺着河岸,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毕竟再怎样情怯,也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吧。
在陆家的院门口,陆行舟先看到了一个头发分几股扎成小辫的孩童,孩童的眼睛很大很亮,玻璃珠似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陆行舟一眼便认出了他,陆迢出生时,陆行舟总觉得他不会看见陆迢长大——那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遗憾。而如今陆迢六岁了,陆行舟已经划不清希望和遗憾的边界了。
陆迢正在跟一条斑点狗玩,陆行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养了狗,还是说这条狗是从别人家跑来的?他果真是离家太久了,对这些年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从狗的身上转移,一侧头,便见陆迢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自己。
陆行舟不认为陆迢能记住他是谁,但陆迢突然蹦起来,朝陆行舟的方向冲扑过来:“叔叔!”陆行舟眼眶一热,抱紧了陆迢。
“迢迢,你记得我?”
“记得记得。”陆迢摇头晃脑地说,“爹爹给叔叔和姑姑都画了像,挂在了房间。”
陆行远居然给他们都画了画像……是因为他们真的太久不回家了吗?陆行舟面有惭色,正想问陆行远是不是在屋内时,忽然感到裤子有一股拽力。原是陆迢被陆行舟抱起来了,斑点狗吠几声,没人理它,它就去咬陆行舟的裤摆,试图引起人的注意。
陆行舟问:“这是家里养的小狗吗?”
陆迢大力点头:“它叫芝麻。”
两人谈话的动静传到屋内,柳茜出门一瞧,也怔住了:“小舟?”
陆行舟露出掺着喜悦与羞惭的复杂笑容:“嫂嫂。”
柳茜忙道:“快、快进屋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哥在田里,我去把你哥喊回来。厨房刚做了炸黄鱼,你想吃就吃,但别给迢迢吃太多,他早上才拉了肚子……”
她说话根本不带喘气和停歇,说完不等陆行舟回应,便急急跑去喊陆行远了。
陆行舟抹了抹眼睛,心想,他要冷静些,不能在家人面前哭出来。他亏欠家人太多,不能再让他们增添担忧了。陆迢被陆行舟放下来,他抓着陆行舟的手问:“叔叔,你不高兴吗?”
“不,我是太高兴了。”
“你跟画像有些不一样,画像上的你笑得可开心了。”
“是吗?”陆行舟努力牵起嘴角,“带叔叔去看看画像吧。”
画上的陆行舟,笑得灿烂极了,心里没有装载任何的忧虑,陆金英同样如此。
陆行舟看着画像上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他却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十几岁的他,原来是这样的么?
“小舟!”陆行远冲进房间。
陆行舟转过身,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哥……”
陆迢不解,还是那个问题,叔叔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柳茜进门将陆迢抱走,顺便把芝麻也带走了。
久未见面的两兄弟说了许多许多话,陆行舟将陆金英让他说的话也说了,陆行远问:“金英行医的铺子叫什么名字,可有地址,能写信吗?”
陆行舟早就编好了:“姐姐和她的师父不会一直在一家医铺,他们隔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四处传授医术。这也是姐姐不怎么写信的原因。”
因为经常都要换地方,写信、收信都很不方便,所以干脆就不做了。
“姐姐一切都好,她是真的很喜欢帮人,哥哥你不必担心,姐姐过得很快乐。”陆行舟说谎面不改色,他跟自己说,这都是为了让陆行远放心。
“那你呢?”陆行远将话题引至陆行舟身上,“我应该担心你吗?”
陆行舟想摸鼻子,但忍住了:“当然不用,我能跑能跳,能吃能喝,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怎么一看见哥哥就掉眼泪,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没有,就是太久没见哥哥了,喜极而泣罢了。”陆行舟话锋一转,“对了,芝麻是从哪来的,为什么突然养狗?有鱼呢,我怎么没见到它?”
陆行远低声说:“有鱼去世了。”
陆行舟眉头一抖:“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个月的事。有鱼的心脏一直都不好,那天终于撑不住了,它是夜里走的,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它的身体都凉透了……迢迢很伤心,好几天吃不下饭,为了让他快些走出来,我和你嫂嫂去溪镇买了芝麻。”芝麻冲淡了陆迢对有鱼的感伤,人很快就恢复精神,毕竟还是个小孩,感情来得快,转移得也快。
陆行舟说:“有鱼是我在关州捡的,然后让姐姐带回家中,但我没怎么陪它玩过,它就离开了。”他真不是一个负责人的主人,捡有鱼主要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有鱼本身。
“不必难过,有鱼虽然没活到算得上长寿的岁数,但它来这里之后都过得很好,我想它一直是高兴的。”
陆行舟沉默须臾,问:“哥哥为何要将我和姐姐画下来?”
陆行远说:“原因有很多,第一个原因是为了让迢迢认人,免得等你们回来了,他会感到陌生。第二个原因是想记下你们,虽然我现在还能牢牢记住你们的模样,但也不知道你们还要过多久才会回家,为了避免忘记,还是画下来为妙。第三个原因是初冬时候没什么事做,闲着无聊就想多读书,多画画,顺便也教迢迢画画。”
“迢迢喜欢画画吗?”
“他喜欢的事很多,画画算是一件。不过他的喜欢都很浅,做什么事都做不久,隔一段时间就腻了。”
“他还喜欢做什么?”
“很多很多,你能想到的事情他都喜欢。”陆行远想到什么,“对了,迢迢还想练武,但家里除了你没人会武功,现在你回来了,若是有空,可以教迢迢练武。”
陆行舟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本想找个理由推脱过去,但他转念一想,他虽然失去了武功,可陆迢一点武功都不会,他随便教个基本功,也够陆迢练很久了,便应下来:“好啊,让我看看迢迢有没有学武的天赋,说不定这回不是三分钟热度了。”
“小舟,你这次回家打算待多久?”
陆行舟想了想:“我不知道,短则半个月十几天这样,长的话可能几个月。”现在没了任务,想待在哪都由他自己决定,陆行舟想经常去打探消息,等到宁归柏从招魂殿出来后,就去找宁归柏……如果宁归柏迟迟不出来,那他便直接去招魂殿。
陆行远已经习惯了陆行舟的作风,因此也没有大惊小怪,说什么“这么快就要走啊”,他点点头:“那这段时间就安心在家,家里终于多个人,也算热闹些了。”
“哥哥嫂嫂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吗?”说到热闹,陆行舟想,再多个孩子那才热闹。
“你嫂嫂流产后坏了身子,没法再有孕了。”陆行远淡淡一笑,“这样也好,生迢迢的时候,她吃了许多苦。我们商量过了,不去找游医偏方,这辈子就只要迢迢一个孩子,足够了。这个家里若要多个孩子,只能靠你或金英了,对了,小舟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哈哈。”陆行舟干笑两声,生硬地岔开话题:“我、我想去看看爹。”
陆行远察觉到陆行舟在回避话题,但也没有追根究底,他拍拍陆行舟的肩膀:“爹肯定也很想你了,去吧。”
陆行舟带着冥钞元宝和素食果蔬,去了陆望的墓地。
虽然是去见死去的亲人,但陆行舟并不难过,相反,一想到就要见到陆望,可以跟陆望说很多话,他内心的雀跃使他走路的时候还带上了蹦劲。
然而,走到熟悉的位置时,陆行舟没看见陆望的墓碑,只看见了一片烧焦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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