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未拿起那两份资料仔细看了看，市局里能够查到的这些虽然称得上准确全面，但远远不够深入，很多具体的细节，包括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绝不是几张轻飘飘的A4纸就能写清楚的，总而言之就是以目前何钧平掌握的这些情况来看，对于他真正想要解决的问题，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卵用。
“四海通典当行……宏源投资公司……”，褚未斟酌着这两家公司的名字，努力调动着记忆当中有关它们的细节。
思忖了片刻，为了不让这一次的谈话变成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褚未换了个方式开口道：“三位警官，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鸿江市这些年的发展各位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各种各样有前景有发展的项目一抓一大把，曾志刚跟在褚春杰身后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能力、眼光还有人脉资源自然不会太差，可他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的儿子去开一家典当行呢？”
何钧平和郑玲、何钧安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三个人在此之前的确没有想过。当然，受限于市局那边的客观条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这两家公司从他们查到的资料上来看也都是合法经营，所以也就没有多想，这会儿听到褚未提起，何钧平才猛然意识到这当中的深意。
“应该是为了放款方便吧。”郑玲猜测道：“我们之前不是查到这个李建林使用的社会高息资金与曾皓轩有关吗，所以开典当行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这个吧。”
褚未微微颔首，“郑警官说的对，典当行作为国家特许从事放款业务的特殊融资机构，与作为主流融资渠道的银行贷款相比，其市场定位一般都是针对中小企业和个人，而且与银行贷款手续繁杂、审批周期长相比，从典当行办理贷款手续十分简便，大多立等可取，即使是不动产抵押，也要比银行便捷很多。”
看着褚未一身西装侃侃而谈的模样，郑玲简直快要目眩神迷了，再加上一开始那一句‘郑警官说的对’，对于郑玲来说那就是莫大的赞许与鼓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瞬间抖擞了起来。
何钧安这个时候也发挥了一下公安联考双料第一该有的水准，补充道：“我记得警校的时候老师讲过一个关于典当行的案例，下面的分析里就有提到过，客户向银行借款的时候，贷款的用途往往不能超越银行指定的范围，但典当行一般不会规定这些，所以用起来也会更方便，只不过典当行的贷款成本相对银行贷款肯定要高很多，除了原本的利息之外还会涉及到综合管理服务的相关费用，所以在侦办此类案件的时候一定多留意这个综合服务费用具体的比例分配，很多社会高息资金的产生都是打着这个名号来规避法律责任的。”
褚未又点了点头，“钧安说的也没错，通常情况下典当行这边只要借款人具有按时偿还贷款本息的能力，能提供符合典当行要求的抵押物就可提出贷款申请，至于钧安提到的那个综合服务费用也确实可以给一些实际的高利贷行为提供合法庇护，即便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无非是停业整改，最后不痛不痒的罚点钱就可以了。”
何钧安听出了褚未话里的意思，虽然郑玲和何钧安两个人刚才说的那些都对，可显然不是褚未想要的答案，“我觉得你们大概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典当行上了，典不典当行的不重要，褚未的意思应该是……为什么一定是他的儿子去管理！”
“因为这个典当行非常非常重要，曾志刚不敢相信旁人。”，何钧安瞬间恍然，“所以他只能交到自己亲儿子的手里！”
褚未打了个响指，“这句话你们算是说到点上了。”
兄弟俩会心一笑，直接击了个掌，一扫之前因为谈论滑板和头盔能不能用来投资的不愉快。其实这么多年他们俩之间从来也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所有情绪更是直接挂在脸上，要不何钧安在市局这几个月也不会肆无忌惮的怼天怼地，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即便是有了争论口角也从不往心里去，更何况这会儿他们俩还有共同的目标，思路上自然也就愈发趋于一致。
褚未这时又拿起了那份宏源投资公司的资料，“四海通典当行隶属于这家宏源投资公司，这一点就跟曾志刚和曾皓轩的父子关系一样，宏源投资公司的资本雄厚，随随便便拿出个零头来也都够四海通典当行正常运作了，而宏源投资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曾志刚，这也是你们目前为止能查到的所有信息了吧。”
“那个……其实是这样，我们刑侦支队权限有限，查这些东西需要经侦支队那边配合。”，郑玲解释道：“这一次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嘛，所以就没查得那么深。”
褚未摆了摆手，“郑警官，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啊，就算把你们刑侦支队的权限完全放开，有关宏源投资公司的资料，你们也查不到多少，而且只要你们前脚开始调查，后脚就会有你们的上级领导安排人过来勒令你们立刻停止。”
“为什么——”
也不光是郑玲，就连何钧平和何钧安也都好奇起来。
褚未好整以暇，“因为在宏源投资公司背后真正掌控一切的其实是鸿江市商业银行，曾志刚虽然顶着个法人代表的名头，说到底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你的意思鸿江市商业银行是宏源投资公司的大股东喽？”何钧安心直口快的问道。
“这可不是哦！”，褚未连忙纠正，“根据《商业银行法》，银行不可以从事向公司投资的业务，所以也不能成为公司股东。毕竟所有商业银行都是负债经营，它们的钱只有小部分是属于自己的，绝大部分都是储户的，如果投资失败无法进行赔付，所以就从根本上杜绝了这一点。”
“可即便这样，鸿江市商业银行依然控制着宏源投资公司。”，何钧平说道：“因为这本身就不合法，所以我们才什么都查不到？”
“嗯，你倒是也可以这么理解啦，不过……”，褚未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解释的更加通俗一些，“鸿江市商业银行属于政府下属企业，跟鸿江市里那些大型的能源或者原材料公司一样，都是由政府牵头投资建设的，它们的很多行为有时候也会代表政府，所以像这种明目张胆的违法乱纪它们也会有所顾虑，以我的理解，很大情况下它们会把这种事情落实到一个具体的人的身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几个人，但你要是想问我这些人都是谁，除非我跟着一起同流合污，要不然知道了就等着被灭口吧。”
郑玲也跟着说道：“鸿江市商业银行归鸿江市政府管辖，管着整个鸿江市的财政税收，还有那么多储户的存款，结果背后还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郑玲说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是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其实你们也不用那么悲观。”，褚未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刚刚跟那几个大学生项目组在一块开会挺了那么长，这会儿多少有些酸疼，“宏源投资公司用的虽然是鸿江市商业银行的钱，但毕竟不敢全部挪用，而且基本上也都用到了它该用的地方，对于其他公司来说，无非就是原本应该从银行拿到的贷款，变成了另外一家公司的投资，而且投资的收益可要比贷款多得多，再平了银行自己该有的账，多出来的那些钱最后都去到了哪里可就是另外一门艺术了。”
何钧平这时问道：“你的意思是绕了这么大一圈，那些人就是为了贪污吗？”
“贪污……这个词可就很微妙了啊。”，褚未笑盈盈的看着何钧平，随后继续说道：“其实这也只是一方面，毕竟冒着大不违做成了这么一件事，从中涉及到的人物分到些好处也正常，要是不拿估计还不放心的，抛却这些细枝末节，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方便。”
何钧平邹起了眉头，“为了什么方便。”
“当然是做起事来方便啦！”，褚未直言不讳的说道：“比起从城市银行贷款的层层审批核准，从一个完全听自己指挥的投资公司里拿钱出来岂不是更容易的一件事吗。”
“你是在说……”，何钧平定定的看向褚未，缓缓吐出了另一个公司的名字，“斯博地产公司！”，
褚未笑而不语，甚至还有些期待这个答案，等到其他几个人都从一开始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褚未才继续说道：“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吧，在这背后真正操盘一切从始至终都是褚春杰，至于这家典当行其实就是曾志刚向外对接的窗口，跟整个宏源投资公司的背景比起来，他们父子俩运作的那点放高利贷的小钱简直微不足道，更何况他们又背靠褚春杰这棵大树，自然可以在鸿江市里无所顾忌。”
说到这里的时候，褚未缓缓站起身，“其实，曾志刚这些年一直打着投资的名义在放高利贷，这件事在鸿江市的商圈里其实根本不是秘密，可他即便是宏源投资公司的法人代表，能从那个圈子里真正分到手的利润也少得可怜，要不然那些真正掌控一切的人也不会默许他用这么个办法来捞钱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其他一些我不知道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四海通典当行对于曾志刚来说都非常重要，重要到必须交到一个他可以完全相信的人的手里，哪怕他这个儿子多少有些烂泥扶不上墙也必须选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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