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阙被抱出地牢时并不觉得阳光刺眼,早有人在他眼上细致地系了丝带。
抱他的人十分熟稔,力道把握得不轻不重刚刚好。
翟阙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未张口眼泪已把丝带打湿,从隐忍的啜泣到嚎啕大哭不过一瞬。
他挣扎着要将覆眼的丝带扯开,却被一只手捉住,
“先别摘。外面脏乱,别污了眼睛。”
翟阙不知他所谓的“脏污”是何意,耳中只听到乱糟糟的刀枪剑鸣和不绝于耳的哀嚎求饶。
他早已虚弱不堪,哭也哭累了,便放弃挣扎由着人抱着他不知往何处去。
翟阙醒来时还是在那熟悉的屋子里,身上外袍已褪,有人帮他换了身干净衣裳,裹进干燥温暖的被子里。
意识到自己回到何家院子后,翟阙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跑,在堂屋看到如系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才慢慢松了口气。
“人没事。喂了东西,有些活气儿了。”
翟阙腿软得靠着门框慢慢坐下。
当初被抓走时,他想用自己换他们几个回来,也是想着总得有人照顾慈恩。牢里待的那几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长姐,对不起翟家,想想慈恩怎么捱过这几日,死了的心都有。所幸慈恩没事。
刚刚跑得太快,翟阙缓了口气,低头发觉自己没穿鞋袜,便坐在门槛上抬了抬下巴,
“去给我拿鞋袜来。”
时静夷瞪大了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啊?”
“我还在气你见色忘友呢…”
“那还不是他的'色'救了你这个'友'?”
“裴长嬴你…唉算了,懒得跟你说。”
时静夷去取鞋袜的工夫,裴长嬴坐在了翟阙身侧,
“小阙,你见过唐兄了没有?”
翟阙记忆模模糊糊,只依稀记得自己被他抱了回来,又给他换了衣裳,再之后他就昏睡过去,所以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还没有”,翟阙摇摇头,“怎么了这是,你的脸色有些奇怪?”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即使裴长嬴不张口,翟阙也能明白他有话想说。
“没什么。只是感觉短短几日未见,唐兄似乎变了不少。”
“变了不少?”
“总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现下你长兄的人已经把崇州拿下了,城里处处是翟家的人。唐兄约摸着是在处理一些收尾的事,你安心等着他回来就好了。”
裴长嬴的话说得模糊,让翟阙心中更焦躁起来,他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正对上准备敲门的一列军士。
为首的身材高挑,面容冷峻,见到他怔了一秒,后撤两步道,
“敢问里头是否有位翟姓公子?”
翟阙点了点头,“我就是。”
那人忙深行一礼,
“可算找着您了。在下是府君手下的副将彭虎,府君有令,务必贴身护送您回扬州。”
“彭大人”,翟阙冲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有劳了。”
“但是眼下我还有些琐事没处理,待我处理好再出发也不迟。”
“小公子不必着急。军中也需要几日将崇州的残局清理好。”
彭虎挥了挥手,几个身着盔甲的人跪伏在翟阙面前,
“小公子自便就是。城内这几日正乱着,让他们几个随身护着您,下官才能放心些。”
翟阙虽不习惯,但也不想拂了彭虎的好意便应下,点了两个在何家门口看着。
“对了,那位报信的公子现下何处?”
“在城墙上,我请他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
翟阙跟在彭虎身后走着,城内家家大门紧闭,道路两侧跪满了被蒙眼绑着的战俘,稍有口出狂言的都被一刀干脆利落地砍死,鲜血和残躯漫到了青石砖缝中,人走在上面就汩汩渗出。
“公子小心”,彭虎在前头引着他走着干净的砖石,“别脏了鞋袜。”
翟阙心中闷得很,冲彭虎勉强一笑,“不碍事。彭大人真是雷厉风行。”
彭虎拍了拍刀鞘道,“兵贵神速,府君不喜拖泥带水。再者他跟前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了了此桩事,我也好早日回去复命。”
“彭大人寻常应不会亲出吧?”
彭虎笑了笑,“这些事自有底下的人做,只是这次小公子在,府君放心不下旁人,才派了下官来。”
翟阙向他道了声辛苦,仰头看到头上的乌云积得更深,把本该出来的月亮都遮住了大半。
城墙上点起了火把,彭虎在他前头替他掌着一盏灯笼往城墙上去。
看守城墙的士兵看到彭虎来了都匆匆行礼,
“小公子,人就在前头了。下官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公子自便,有事差人来吩咐我就好。”
翟阙扬了扬手示意了然。在不甚明亮的城墙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明白裴长嬴为什么说唐莲变了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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