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越来越暗,客栈下面喝酒的人都已经渐渐停止了喧嚣。
沈槐安进了房间却没有休息,他仔仔细细洗到了手上的每一个部位。依照他这么多年来的习惯,他还要换上沐浴一番,再换上一身新的衣服。
这做派可谓是比那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有过之而不及。
沈槐安泡在水里,在一片雾蒙蒙的白中,水流从他肌理明显又略显苍白的小臂上慢慢滑下来。
他从小的时候被师父看中,带回门派起,练功从来勤勉,由于心里总是多比别人多几个弯绕,看剑谱的速度不说是天才,也称得上一句少年聪颖。于是他也难免生出些许自矜来,一心问道。
然后他出了门派,刚开始其实是想要做出样子的,还我行我素地剑走偏锋。只是后来却扑面见识了众人的表里不一,人情冷漠,又或者江湖上的蝇营狗苟。把眉头皱了半月有余,慢慢觉出有些事的无趣之处来,然后决定把一半的心思腾出来修身养性。
可还是第一次听见“想要坚不可摧”这样的话,显然说这话的人不是在说剑法。沈槐安当时不禁走神一瞬,这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刚满十八的年轻人,转念一想,好像又只能出自这样的年轻人。
只是山高路远,风雨兼程,他也祝愿那年轻人能初心不改。
第二天一早,谢洪雪伸着懒腰从门内走了出。看见沈槐安就坐在楼下桌子上喝着茶,于是凑了过去。
谢少爷睡了一宿,精神饱满,新换的衣服上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
沈槐安正拿着一杯茶水,见他下来把茶壶往他那边推了推:“昨晚睡得还好?”
谢洪雪简直神清气爽,他点点头说不错,拿起杯子倒茶就一口喝了下去:“啊,舒服。”
而后他动作间瞥见窗边的一个女人,正在沈槐安右后方。那人好像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们几眼,一边正忙着一碗接一碗地借酒浇愁。
那人正是孙静。
见谢洪雪与自己对上视线,孙静笑了笑,拎着一坛一看是就有些年头的好酒走了过来。
只是那笑里有着藏在表面下的微苦意味。
这姑娘在谢洪雪的示意下落了座,开口道:“可算是等到你们了。”她拱了拱手道,“昨日博云哥醒来,称'沈安'乃是他的救命恩人,病来体弱也想找来拜谢,我便寻着他报出来的酒名,找到了这家客栈,想来沈侠客有美酒之好,便代博云兄以此谢过沈侠客。”
她推了推面前的酒坛子,那是贵重的富水春,此刻几人都能闻到那清列甘美的酒香。
沈槐安没有推脱,一个姑娘辛苦抱着沉甸甸的酒坛子来道谢,哪儿有让她原路拎回去的道理。
他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盒东西来,眉间略放松,声音不重:“不过举手之劳,哪儿称得上救命恩人。此番谢意沈某收下了,便把这盒药带回去吧,一日一颗,能让博云兄少受点儿罪。”
阳光穿过客栈微张的窗缝,打在里面众人身上,沈槐安白色的衣衫上泛起暖光。
孙静也没有推脱,谢过就要告退。
可她一起身就打了个摇晃,原是那酒意上来了。
两人留她坐下缓缓,见她面容不那么松快。
“姑娘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谢洪雪问。
孙静刚打了个摆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两位公子见笑,我明日就要回师门了,一时心里忧闷,多喝了点儿。”
没等别人搭腔,她借着醉劲,又顺着心里那股郁闷,随口叹了出来:“修习一路,是条孤绝的独路,恩师亲友,注定无人能一直伴在左右。”她带着头疼又一口气叹了出来“罢啦,自己选得不是么。”
自己当年年少,纯靠着一股倔劲儿,选了一条没看清楚的路,去的那天满街邻里相贺。五年来,走得越来越远。只是一回头才发现,博云哥娶了亲,父亲的头发染了白。如今不能说后悔,可到底不易说全然释怀。
沈槐安闻言看了看她,不由想到了初入师门的自己,这当了多年孤家寡人的剑客替她付了酒钱,目送她一路走远。
天机山,天涯阁。
阁前是一片高高的铜墙围起来的院子,大院子旁还有六个小楼。院内许多穿着黑衣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拿着图纸,有的忙着用大锅煮着草药,边角处还有采花的。
阁内一层正中间坐着一个同穿黑衣的人,只是他腰间系这一条别致的银色腰带,衣服交颈处绣着银白色暗纹,并且头戴银冠。
这人正是天机阁主人钱途,江湖间提起他时,除了他那手上那把常年擦得锃亮的黑底长弓,就是他还有个行踪不定的弟弟钱源。
这兄弟俩的名字可谓将其父的壮志概括得齐全,当然他二人也没辜负这名字分毫。钱途十五岁入剑神师弟门下,只比沈槐安小几个月,也称沈槐安为师兄,如今二十一岁,已然接过其师父手中在多年风云变幻间岿然不动的天涯阁。
这天涯阁是三十三年前所建。
当年,江湖上一如既往纷争不断,今天有人办了丧尽天良的事,晚上就得提防着别人来寻仇,人们恃强凌弱,又战战兢兢。后来遇到乱世,被上一代那个老皇帝找由头压下的天涯阁趁乱出世,在一众有实力又有号召力的江湖老辈们支持,又有江湖各派长老立下盟约下,天涯阁势力逐渐庞大。
天涯阁什么命令也不下,什么名利也不逐,只有一条,穷凶极恶到引起人心惶惶之恶徒,会被天涯阁估量后挂上天涯榜,由想买他命的人出钱,自会有江湖豪杰接过这任务。
自此江湖间少了不少腥风血雨,有志向的侠客也有地方一展拳脚,可谓一举两得。
钱源此时正在天涯阁,他从里间走出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哎了一声笑眯眯地说:“这才不出半月,沈大哥已然拿下贼首,真是厉害,只是他怎么老爱从自家师门挖银子啊。”
钱途闻言眼皮都没撩起来一片,轻哼了一声抄过旁边的算盘,几根指头灵活地拨出了残影:“嗯…八十三两三钱六,小源,回头你给他送过去吧,别麻烦阁里众人了,大家都忙着呢。”
钱源应着声:“我一会去取。”这人拿起纸笔低声重复了一遍要记下来“八十三两三钱六…”
钱途两根手指一错出了个响,钱源闻声抬眼看来,他点了点那纸张:“都是一家人,给沈师兄算那么细像什么话?”说罢大手一挥,“抹个零吧,五十两送过去好了。”
可见他多么注重家庭和睦啊。
没过多久有有一封信纸传来,钱途一手接过,翘起来的嘴角倏地拉平了。多处有人凭着心魔作乱,手段凶残非常。心魔确实危险无比,可这么多年间江湖十分安稳,这个词早已经不怎么被提及了,如今忽然起了这么多起事件与它有关,必然并非空穴来风,着实不算小事了。
钱途打算先回师门与师父们商量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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