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放下茶杯起身,乖巧行礼谢恩:“多谢父皇赏赐,家母在世时也喜欢如此饮茶,耳濡目染,妾身也习以为常,如今母亲已不在人世,我时常怀念,自己动手却总做不出以往的味道,在您这能尝到些许,已是念曦毕生的福气了。”
这法子不止沈国公夫人会,从前的怡妃也会,她总那么多奇思妙想,每次捣鼓出的新玩意儿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只可惜……
思绪被皇帝强行掐断,他不愿再想那些前尘往事,随意摆摆手让沈念曦起身,望着眼前乖巧沉静的女子沉声道:“你们姐妹也是可怜,事发突然,意外总是难以预料的,你要节哀,保重身子才好。”
“不是意外。”沈念曦没有起身,而是直接跪下,挺直腰背望向座上神色威严的帝王,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红了,目光却十分坚定,想到即将要说的话就心跳如擂鼓,“请皇上容禀,是妾身自以为是,不自量力才连累了母亲,妾身无意干涉国事,却还是因为自己的无知愚蠢牵涉其中,拖累家母,皇上,妾身错了,都是妾身的错,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是我见识浅薄,自私自利,才会失去至亲,经此一事念曦已然醒悟,只求父皇能够原谅念曦此前莽撞无知,庇护妾身,给沈家一条生路!”
“哦?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朕倒是听不明白了。”皇帝眉毛上挑,恰到好处露出疑惑神情。
都是可以预见的结果,皇帝自然无甚惊奇,他不曾理会过这些小事是明白即便遗诏残片在沈念曦手里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小小女子便是再伶牙俐齿,终究也不过是困在后宅的妇人,见识短浅,如此重要之物被她握在手里只能给她带来灾祸,他一直没有出手,就是在隔岸观火,看沈家姐妹自掘坟墓。
以为掌握遗诏就能继续左右逢源两不沾了?
就能越到沈恒面前与太后和刘家分庭抗礼了吗?
真是太天真了。
只是这把火烧得有些令人意外,他原以为会是寿康宫那位先按捺不住,却没想到是沈家自个儿先乱了套。
不过先死一个柳氏就已经激得这姐妹俩发疯方寸大乱,不论是哪种结果,皇帝都喜闻乐见。
从勤政殿出来之后乌沉沉的天又飘起了雪花儿,巨大的宫殿匍匐栖息在此,似假寐的雄狮,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殆尽,嚼碎血肉,灰飞烟灭。
沈念曦接过温热的暖炉,讷然由陶陶披上斗篷,确保不会被吹到一丝风后,这才被扶着往外走。
宫里道路上的积雪总清扫得很干净,雪花落下来便会融化,脚下是湿漉漉的砖石,已经僵直的腿踩上去总有些虚浮,沈念曦借着陶陶的力气不疾不徐往宫门外走。
陶陶又要撑伞又得扶着身形不稳的沈念曦,一路上都走得十分吃力却没有多说一个字,她明白姑娘才刚刚经历了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懂姑娘现下是什么心境,也只有她才能默默陪着姑娘,无论做什么,都只有她可以不顾一切站在姑娘这一边,为她赴汤蹈火。
祁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他一路跑来的时候身上都已沾满了霜雪。
“都说了?”祁渊闯入伞下,皱眉忧虑的看着沈念曦那张粉嫩白皙的脸蛋,微微喘气道:“如何说的?”
沈念曦将自己的手炉塞到祁渊手里,又拿出手帕仔细为他擦拭额上的水珠,轻柔应道:“自然是实话实说了,我只是个无知妇人,迷途知返,父皇宽宏没有怪罪,还赏了我许多好茶和茶具呢,从今以后,我自会安分守己,做好我的梁王妃呀。”
祁渊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前按住,对上她那双亮晶晶还满含无辜的眼睛,末了只把手炉重新放回她的暖手套子里,伸手将沈念曦貂绒斗篷往上提了提,依旧是无奈到宠溺的笑容,“好,那我们回家。”
沈念曦熟练抱住祁渊的胳膊,几乎是赖在他身上往前走,不忘嘟囔:“就是跪得膝盖疼。”
“娇气,回去给你揉揉药油就好了。”祁渊满眼都是沈念曦浓密黑亮的头发和玉白小脸上卷翘的眼睫,心里是接连不断涌上的暖意,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有种没有拥有过她的不真实感。
笔直深长的宫道上是一对亲密相伴前行的璧人,沈念曦偏头见祁渊不知还在想什么,索性把身侧那只发凉的手拉到自己暖套里握紧,娇声道:“你从哪儿来的?怎么也不带个暖炉呢,手都冷了。”
祁渊握紧她的手低低道:“刚从礼部过来,除夕将近,皇上要在宗庙祭祀,而后会带着后宫诸人和皇子大臣们在城楼上与百姓点天灯祈福,共赏烟火,恭贺新禧,我正忙着这事儿呢,听小太监说你从勤政殿出来了,我便赶着来接你。”
沈念曦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天气太冷,多说一个字冷风便往嗓子眼里钻,实在是让人张不开嘴。
出了宫门更显周遭清冷寒凉,御街上人影稀疏,倒是有两道挺拔身影并立在雪地中十分惹眼,沈念曦抬眼一瞧就知道那是沈佑兴和顾霄。
沈念曦眉心微蹙,看到顾霄时流露的无奈只一瞬便消失不见,待到他们走近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她默然挽上祁渊的手臂,身体也自觉朝他靠近些许,一副依恋乖巧的模样。
走近了沈念曦才得见两人脸色皆不是很好,眼下乌青无法忽视,眼中颓靡更是藏也藏不住,想来自是过得水深火热,否则也不会以这副尊荣出现在人前。
沈佑兴熬了几个大夜没睡,又以烈酒醒神,眼下虽似魂不附体,但见到梁王夫妻,还是下意识拱手行礼,“臣给梁王殿下、梁王妃请安。”
顾霄将沈念曦这些小动作收入眼底,好不容易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在这一瞬间全数涌上喉间,自从那夜被她斥责离开梁王府后,他便没再来刻意打扰过,沈念曦那夜的话字字句句如有在耳,似万根银针刺在心上,刻进血肉无法拔除,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再面对,想靠近又怕她厌烦,却又做不到全然不理会。
悔之晚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念曦站在他人身畔,有时连多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顾霄强硬吞下苦涩,迟钝一步才跟着行礼,“给殿下、王妃请安。”
“免礼。”祁渊现下虽没心思理会这一瞧就满脑门子官司的两个人,可见他们在此等候,必然也是有事要问,便随口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沈佑兴混浊的眼望向梁王身旁一语未发的沈念曦,干涩开口:“臣有话要和王妃娘娘说,就一句话。”
沈念曦这才抬眼与沈佑兴对视,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慢慢松开祁渊的手,微微笑道:“好。”
走到马车旁站定,沈佑兴深一脚浅一脚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看还停留在不远处的祁渊和顾霄,这才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口,“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以后无论你和太子妃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
沈念曦只看着他不说话,片刻后才颇有些好笑道:“虽是如此,你也不用这般着急吧。”
“我做错了太多事,对不起太多人,一刻也不想再等,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耐心,我也是。”沈佑兴从梁王府离开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事情一件一件查下去,心也跟着坠入冰窟,他被蒙蔽多年,也辜负了她们那么多年,每每想起就如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心脏,他何止是错了,简直是该死。
他的亲娘、妹妹、妻子……都为了他忍辱负重,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委曲求全的日子,他还有什么脸面再装聋作哑下去……
沈念曦神色愈发认真盯着沈佑兴一眨不眨,最后问道:“不后悔?”
“绝不后悔。”沈佑兴目光坚定,事已至此,就算他不答应,沈念曦她们也不会就此罢休,他从前没有护住的已经错过,如今又怎么能再犹豫不前。
如若沈家必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那便冤有头债有主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寒风在空中呼呼刮过,吹得沈念曦颈边的毛茸领子东倒西歪,她转身上了马车,吸了吸鼻子无所谓道:“回去吧。”
冰天雪地里祁渊和顾霄还站在原地,却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什么,顾霄只望着不远处那道身影出神,今日他下朝回府的路上瞧见了失魂落魄的沈佑兴,一时不放心才跟随过来,得知沈佑兴是在等沈念曦,他便也耐着性子跟着一起,只为了借机见她一面,可越是这般,她的眼里便越没有自己。
“你比我还了解她的性子,便该知道她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一旦放下,就绝不会再回头。”祁渊眼含温柔注视着沈念曦上车,拍了拍身上飘落的残雪,呼出一口气冷气才看向顾霄道:“所以不要再做蠢事了,你自以为是的深情只会让她越来越想逃避,除了徒惹厌烦,你不会有任何收获。”
祁渊的话夹杂着风雪一起轻飘飘落在耳边,哪怕顾霄想忽视,可冰凉僵硬的触感却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他的目光从马车处移开,自嘲笑了下咬牙接话,“殿下恕罪,之前是我糊涂,以后不会了。”
祁渊没再多说,无奈摇摇头后抬脚朝梁王府的马车走去,言尽于此,他不会再多说什么,原本还有几分担忧的心也沉回了肚子里,顾霄现在的状态全然是念曦最讨厌的样子,所以无论顾霄再做什么,都只会令她愈发讨厌,这样的情形,也根本用不着他再做什么。
放任自由,静看顾霄独自发疯就好。
马车内燃着炭盆,比站在寒风里故作高深的讲话要暖和太多,沈念曦抱怨看向才掀开帘子进来的祁渊,“怎么才来,我的膝盖都疼死了。”
祁渊坐到她身边,把沈念曦的腿抱到自己腿上搭着,把手放到炭盆上烤了烤便隔着衣料替她轻轻按揉起来,无奈开口道:“好了,我先给你揉揉就好了。”
“这还差不多。”沈念曦满意点点头,笑着看向低头为自己揉膝盖的男人,得寸进尺道:“等会儿你抱我回去。”
“好,遵命。”祁渊抬头便落入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里,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冬日里没什么事可做,沈念曦每日都跪在佛前祈祷,只求别再有什么事雪上加霜,让她和姐姐都能够平安度过。
转眼便是年下,临近除夕,沈念曦在孝中一切从简,故而也无甚可忙的事务,每日除了吃喝睡,便是诵经祈福,日子过得也算恬淡自如。
京中愈发热闹,四下都在忙着辞旧迎新,沈念曦虽没什么心情,却也不能扫了众人的兴,府中上下也喜气洋洋装点起来,静候新年。
年下祁渊一直忙于宗庙祭祀的事,每日早出晚归,今儿总算是得了空闲,捧着个匣子喜气洋洋回到月华阁,笑着给沈念曦瞧。
匣子里不是什么稀奇物什,只是件寻常外裳,似染朝露的碧色暗绣合欢花样,素朴却不失隆重。
“明儿便是除夕,皇上要携皇子大臣们祭祖,你也要进宫随侍,不可慢待,这衣裳素雅精巧,简单却不**份,我特地让外头绣阁赶制的,你瞧瞧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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